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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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明远知道自己被苏乔戏弄, 神情也一如往常,并不是愤怒或羞恼的模样。他双手插.在裤兜里, 背靠着酒店的墙壁,一声不吭地看她, 然后笑了。

    他很少笑。物以稀为贵,偶尔这么一次,就让人意乱神迷。

    可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只是站在原地。

    陆明远从未讨好过苏乔。他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缺乏顺从和柔情, 苏乔依然向他靠拢。她光脚踩着地毯,拉起他的手腕,为他戴上一条黑色手链。

    “这是什么?”陆明远问道。

    “送你的礼物啊,”苏乔抬头盯着他,“今天下午逛街的时候,我去了路边的店铺。你不觉得它很特别么?”

    陆明远将礼物取下来,放回苏乔的手里, 根本没注意牌子。

    他挑三拣四道:“gay里gay气的, 还有花纹,我不戴这种东西。”

    苏乔丝毫不生气, 轻声笑道:“gay里gay气?你的词汇量挺丰富啊。”

    陆明远诚实道:“和林浩学的。”

    “林浩教得不好,他把你带坏了, ”苏乔上前一步, 愈显亲近道, “我教你几个新词。”

    那条价值不菲的手链掉到了地上,没人去捡。封闭的卧室中,似乎无端起风,纱织睡裙的裙摆碰到了陆明远的裤腿,他不由自主地抬头,视线转移至天花板。

    苏乔将手心撑在墙上,碰撞之时,发出“咚”的一声响。

    陆明远身高一米八六,苏乔将近一米七。她不在乎身高差,自认为禁锢了他,洋洋得意道:“这个呢,就叫做壁咚。”

    陆明远常年在外,果然词汇受限,第一次听说“壁咚”。他虚心受教,问了一句:“墙壁的壁,冬天的冬?”

    “冬天的冬,还要加个口字旁,”苏乔向他解释,“拟声词啊,多半都有口字旁,你不知道吗?”

    灯火如昼,她双眼熠熠生光。提完“口”这个字,她故意抿唇,唇色粉嫩而柔润。

    很难用平静的心态面对她。陆明远吸气,总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过多久,他扣住苏乔的腰,手指用力,体会到柔软的弹性——这样的举动缓解了他的不适感。他干脆自暴自弃,又狠狠捏了一把,向着掌心搓揉,揉到苏乔叫了出来:“好疼啊,你在干什么?”

    苏乔原本以为陆明远又要冷嘲热讽,结果陆明远承认道:“是我不对。”

    他大方道:“你别叫了,我让你捏回来。”

    苏乔敛去神色,踮起脚尖,往他耳边吹气:“隔着衣服捏回来吗?那我觉得,我吃亏了。”或许是她麻痹大意,讲完这句话,她因为踮脚而站立不稳,嘴唇触及他的颈间——甚至可以理解为,一个羽毛般的轻飘飘的吻。

    陆明远微微皱眉。

    他觉得双手无处安放。

    理智告诫他镇定,思维还是一团乱麻。

    苏乔拽着他的衣角,绕在手里卷边,一寸一寸往上拉。

    她曾经去过夜总会,看过脱.衣舞表演。明暗交织的斑斓灯光下,跳舞的人一件一件甩掉衣服,观众呼声渐高,现场冒出淡色烟雾,美好的身体吸引了贪婪的目光,流下的汗水都像甘露。

    彼时的苏乔面无表情,掐着手表,等待秀场结束。今天她却转了性,亲手撩起别人的衬衣,心底如有水鱼横行,所到之处,激起涟漪。

    “你虽然散漫,总睡懒觉,”苏乔评价道,“身材还是可以的。腹肌有几块?”

    她竟然弯腰,一个一个地数:“六块吗?”

    指尖勾住他的裤子,她实事求是,勤学好问:“陆先生,你说我捏哪一个好?”

    陆明远并未反驳,破罐破摔道:“你想动手就快点。”

    他催促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

    苏乔攥紧他的衣服,心头一阵灼热,又很想笑。她十分快活,万般珍重,像对待艺术品,放过了他的衬衣。

    “我逗你玩的,”苏乔道,“我才舍不得捏你。”

    陆明远忽略了“舍不得”,把重点放在了前一句:“逗我玩?”

    他低声问:“哪里好玩?”

    苏乔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我去捏小金鱼。比起你,它更好玩。”

    ——提到那条石雕的小金鱼,陆明远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东西落在了原来的旅馆。无非是几把刻刀,寄存在旅馆的保险箱里。

    他道:“明天我要出门一趟,你不用跟着我。安全起见,你还是待在房间里吧,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也准备回国。”

    苏乔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这是陆明远第一次清楚地表达回国意向。在此之前,他经常赶她走。

    陆明远的父亲参与艺术品跨国走私,行事小心,至今没有败露,陆明远让苏乔离开,也是为她好。毕竟在他看来,苏乔弱不禁风,缺乏自保能力。

    远离是非之地,是最好的打算。

    苏乔避开这些问题,纠缠着问道:“你为什么忽然想回国了?因为外面不安全吗,伦敦画展刚举办完,你就回国了,我猜江修齐不会同意。”

    陆明远道:“他不同意也没用。我可以告诉他,举办画展的那天晚上,有人翻过围墙,在我家门口打了一枪子.弹。”

    “是啊,”苏乔附和道,“因为你出名了,所以被人找到了吗?”

    她的语气疑惑不解。

    就好像,她对此一无所知,也不是墓后主使。

    陆明远察觉了不对劲。

    究竟哪里有问题?他不想思考,轻描淡写道:“有这个可能。画展就在伦敦一区,他们兴许会看到。”

    苏乔默认了他的说法。

    次日下午,天色晴朗。

    街上都是行人,远处还有马车——几匹马拉着的真正的马车,在即将到来的旅游旺季里,吸引一批观光游客。

    陆明远独自穿过街巷,马车就从一旁跑过,马蹄踏着石板路,发出“哒哒”的轻响。

    车上有几位捧花的游人,像是来自东南亚。其中一个女人频繁回眸,往路边扔了一朵玫瑰,陆明远蓦然驻足,玫瑰就落在他的脚边。

    他对花朵的美丽无动于衷,侧身回头,看向了自己的背后。

    正好与贺安柏的视线交接。

    贺安柏穿着t恤和外套,斜挎着一个背包,如同一位闲散游客。他的头发有点乱,胡子没刮干净,眉眼极有英锐之气,见到陆明远的那一瞬,他分外友好地笑了笑。

    陆明远和他仅有一面之缘。

    刚来罗马的那一晚,他们在旅馆的电梯里,有过一段简单对话。

    贺安柏倒是自来熟,很快走了过来。他捡起地上的玫瑰,道:“刚刚那个姑娘,向你扔花呢?”

    陆明远道:“现在这朵花属于你。”

    贺安柏耸肩笑了:“你的左手怎么样了?那天的事情,太突然了,你和你女朋友好端端地待在24号房,怎么就有杀人犯……”

    这句话还没说完,陆明远打断道:“都过去了,运气不好。”

    他不知道贺安柏的名字。不过他记得,贺安柏有一个同伴——那位二十多岁的姑娘,打字的时候会捂住手机屏幕。

    陆明远将话题转移到别处:“你的朋友没和你同行吗?”

    贺安柏明白,陆明远说的是沈曼。

    “她啊,她前两天感冒,待在旅馆休息,”贺安柏拎了拎背包,状似随意道,“你要去旅馆吗?虽然那天出事了,很吓人……”

    他笑着解释:“我们还是没搬房间。生活太平淡了,遇到点儿刺激的事,想不关注都难。”

    这个世界并不单调,它由很多人相辅相成,有人喜欢安逸,就有人喜欢找刺激,这本身无可厚非。陆明远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贺安柏为什么知道他要去旅馆。

    他的疑问很快被揭开。

    前台接待处,服务员将东西还给他,又问:“先生,你的手臂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行,”陆明远道,“伤口不深,不幸中的万幸。”

    他没把刀具从皮套中取出来。手指轻微按压,摸到了形状,再将那些东西塞进背包里,恍然间又想起,那天在室内争斗,割断了约翰的手指头。

    约翰是背负着案底的恐怖分子,乔装打扮,意图抢劫杀人,伤害了无辜群众——这是警.方的看法。

    服务员也说:“您没事就好,您的朋友们还好吗?”

    “朋友”这个词,他用了复数。

    陆明远合上背包拉链的动作一顿。

    贺安柏已经迈入了电梯。进门的时候,他和陆明远一前一后,两人都没说话,看不出双方关系。

    那么,服务员的问候从何而来?

    怀疑和猜忌一如潮水,奔涌时铺天盖地,淹没了站立的地方。

    陆明远向前倾身,看着那位服务员,迟疑了几秒,挖出一个坑:“我的朋友一共有三位,几天前,他们提前来到了旅馆……”

    讲到这里,他故意停顿。

    服务员附和道:“是的,那天我也在。您的三位朋友先来了。”

    陆明远又说:“他们没有和我一起订房。”

    他带了一点抱怨的口吻。

    服务员就笑着解释。

    从那些并不连贯的只言片语里,陆明远了解到,苏乔当天出现时,就跟沈曼、贺安柏他们待在一起,房间也是提前预定的。

    而苏乔却告诉他,自己临时起意,一个人从伦敦飞往罗马。

    陆明远提着背包,离开了这家旅馆。

    再回到苏乔的住处时,他直接开门,反手关门,因为刻意放缓,他的动作很轻。

    风吹窗帘,布料起伏。

    天空蓝得刺眼,白石的建筑如镀光晕,远远一望,甚至有海边的意境。

    苏乔百无聊赖,站在阳台上打电话。

    电话里的人,正是贺安柏。他坦白道:“下午在路上,我遇到陆明远了,跟他打了个招呼。”

    “我不是说过吗?”苏乔警戒道,“你们不能和他接触,他又不是傻白甜,你当他很好骗吗?”

    你当他很好骗吗?

    这七个字,陆明远听见了。

    不是贬损,也不是褒奖。他侧倚墙壁,敲了一下阳台的门框。

    苏乔并没有察觉,贺安柏还在一个劲地劝诫:“大小姐,老板让你立刻回国,没有和你开玩笑。老板说,宏升集团不要了。”

    话中一顿,他继续说:“杀手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陆明远来的?这一点,老板也查不清楚。遗嘱还没弄到手,您要是出了事,您的父母也无心经营公司……”

    苏乔反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爸爸的人,你听他的,不听我的?”

    贺安柏一时哑然。

    他还待在沈曼的房间里。

    沈曼前几日担心苏乔,夜里做了不少噩梦。凌晨去室外抽烟,大概着了凉,开始感冒发烧,连续两天卧床。

    贺安柏主动照顾她。他们的处境与苏乔不同,不招人记挂,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沈曼捂上自己的额头,喉咙嘶哑道:“还不如让苏乔一个人处理,我和你来了意大利,没做正事,一直在给她拖后腿。”

    贺安柏垂首,圆场道:“这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吗?我们算好的路,也没有走得太偏。”

    他正准备再说两句,手机传来一阵忙音——苏乔挂了他的电话。

    因为她发现了陆明远。

    一霎,情况急转直下。

    她撩开窗帘,从阳台走进卧室。

    很奇怪的,在最糟糕的情形里,她反而比平时更冷静。虽然她看到陆明远神色阴郁,猜到他离发怒只有一步之遥。

    “你回来啦。”苏乔轻声道。

    从哪里开始讲呢?她飞快地思索。

    父母已经不支持她了——就像做风险投资,父母认为获得收益的期望值,远远小于他们要付出的代价。毕竟他们只有这一个女儿。

    然而苏乔不可能放弃。她和苏展、叶姝的关系,就好比南极中央的一块冰,凿不穿,化不开,注定要你死我活。

    想到这里,她拽住陆明远的衣角,像是她昨晚做的那样。

    陆明远看了她一眼。

    她毫不心虚地与他对视。

    肤色雪白,长腿细腰。

    有个词可以形容她。

    ——红颜祸水。

    幽暗的环境中,他捏住她的下巴,向上抬起:“我劝你实话实说,别再对我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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