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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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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如芊大惊，抓着萧子夜衣袖的手不由就是一紧，手背上忽然覆了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她抬头望去，恰好遇到远处传来一阵电闪雷鸣，又是肖凯风在击打魔界大门，她耳边巨响轰鸣，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了他薄唇微启的几个字。
“别怕，有我。”
她正想说什么，萧子夜却轻轻将她的手挪开，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凌如芊大惊，掩唇扶着树干往下看去，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抹灰色人影，但是不甚清晰，只能模糊地看到身形是个高大男子。
这，是什么魔？该不会那么倒霉，真碰个堕仙吧？
“呵，算你识相，知道自己下来，我还在想如果你再不下来，我就直接将你挫骨扬灰了。”
萧子夜飘然落地，眼眸微眯：“蛟妖？”
此话一出，四下俱寂。
凌如芊更是疑虑重重，他确实吗？这真是妖吗，他之前不是说是魔？
而那灰色魔更是惊疑不定，定定扫视他半晌，才一挥衣袖，周身灰雾渐散，缓缓露出身形，原来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很是憔悴，他有些迟疑地道：“你难道是刚入魔的妖不成？”可这气息明明就是妖啊！
“不，我是蛟妖，不是魔。”他额前银光闪现，竟现出了几片银鳞，但是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那蛟魔久久没有动静，仿佛惊呆了。
凌如芊恨铁不成钢，这阿满也太傻了，怎么这么笨呆呆地直接告诉他啊，他怎么就这么蠢，要是顺着他的话说自己也是魔不就啥事没有了吗？
良久，蛟魔才艰涩地道：“你……你可是姓……”
萧子夜飞快地扫了树上一眼，冷冷地道：“见到本王，还不行礼。”
竟是直接承认了！蛟魔震惊得退了两步，满目惊惶，眸中却带着些许泪光，嘴唇翕动：“王……你真是蛟族之王？”他踉跄了几步，身形不稳地几乎倒下，伸手扶了树杆才站住，他垂头思量半晌，抬头见萧子夜一脸平静，眼中的激动渐渐化为悲愤，竟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蛟族果然无望了……什么王！狗屁不是！连你都入了魔，蛟族还有何希望！王族不是天资最高？竟然也避不过这劫难！要你何用！”说至最后，竟然一脸愤怒地朝萧子夜出了手。
萧子夜疾速退后半步，低低地道：“我没入魔，我是无意中入了魔界。”
“胡说八道，你当我会信？魔界大门肖凯风打了这么多年都坚不可摧，你能进得来？”蛟魔手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反正你于蛟族无益，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让我吞食了，待我道行敌得过肖凯风，我便混个魔王当当！哈哈哈！”
见他这般行事，萧子夜也不再言语，手下不再留情，但是他毕竟法力大减，魔界又没有月光，恢复得比较慢，之前不觉得，此时一交手，这弊端便一下显现出来。
蛟魔步步紧逼，而他却因法力不支而节节败退，这阵子其实他遇到了太多挫磨，对失败本并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今天不能败——她在树上。
他若死了，他便会显出原貌，若他真的就这般死在她面前……那样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更何况若他死了，结界护不住她，这蛟魔必然不会放过她，所以，虽然对入魔的族人感到痛心和悲哀，他却没有丝毫留情，拼尽全力在反击。
凌如芊眯起眼睛，清楚地看出两人真的不是在演戏，而是生死较量，既如此……她搭开弓搭弦，在蛟魔一次后背露在她眼前的时候，光箭脱手而出。
待蛟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光箭去势太快，太准，精准地射穿他的后背，洞穿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正在显出原形，魔力也蠢蠢欲动，只待他气息一断便会脱体而出。他抑不住伤势，只能拼尽全身气力，仰头望去。
树间站着一抹身影，娇俏地站在那里，生机勃勃，明亮的眼睛简直像是在发光，她看上去好温暖，和这个冰冷的魔界完全不同，他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倒地，气息已绝。
凌如芊自树上跳下来，蝶翼载着她轻轻落在地面，蛟魔已经现出原形，他身上有无数灰色光芒正在渐渐往四面八方飞散开去。
“你刚才……”萧子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艰难地道：“杀了他。”
“是啊，他要杀你，你不也是想杀他吗？”凌如芊看向他，眸光清幽：“难道我理解错了，你刚才其实是在和他玩？”
“不……”萧子夜怔怔看着她，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垂眸看上蛟魔的尸体，那一箭太准太狠，快到让他都没察觉，她射出这一箭的时候，丝毫没有迟疑过，甚至，现在也没有一丝悔意和惊惧之类的情绪，他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便懂了她轻描淡写在妖界这些天的经历对她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依然善良，但是她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死亡而难过了，她想救他的时候是真心想救人，但她想杀人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曾几何时他曾说过她过度心软不是好事，可现在她终于做到杀人于眼前而不瞬，他该欣慰的，可是他却觉得很难过。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怨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庇护她，让她不受世间风雨，她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是这般的悔不当初。虚鼎中的神器是这般烫，堵得他心口发塞，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她一句怨不怨，因为他，恨自己。
凌如芊没察觉他的压抑，她只是疑惑他怎么又突然就看着她发呆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喂，你还好吗？”垂眸扫了眼这蛟魔尸体，迟疑地道：“我听他说，你是王……你该不会觉得他是你蛟族子民，所以想为他报仇吧？”
“不，我没这个想法。”萧子夜看着她，心如刀绞，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柔软的身体很温暖，抱在怀中的时候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让他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充得满满的。
凌如芊有一瞬间完全懵了。
她她她她她，这算是，被调戏了还是被占便宜了？
下意识地她就想一把将他推开，可忽然感觉到他的呼吸很不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本欲询问，忽然福至心灵，他，是在难过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但她还是生生止住了准备推他的手，改道拍拍他的肩：“这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她什么都不知道。萧子夜心中酸楚难当，闷闷地恩了一声，为免她起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再一次对视，凌如芊有些尴尬，故作轻松地道：“我知道可能族人死在你面前你有些难受，但是这个总是无法避免的，太心善……活不了多久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听在他耳中却如遭雷击。
【就凭你这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伤害妖的行径，活不了多久的】当时是他说她，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成她说他了。
萧子夜默默地看着她，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狼狈地垂下头去处置蛟魔的尸体，这么大一具，要想完全清理掉还真不容易，可现在他法力本就薄弱，实在不想浪费一点。
见他看着蛟魔尸体皱眉，凌如芊伸手一指，将这蛟魔尸体收进了腰囊：“怎么样，是不是很轻松。”
是了，她有腰囊，萧子夜揉揉额角，这阵子他大约是心力交瘁，感觉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再次启程，两人之间气氛总有些许微妙，凌如芊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笑道：“哎，你真是蛟族的王啊？”
“恩。”
“那你认不认识青翼？”想起高逸的话，她不由有些好奇，萧子夜一蛇妖，青翼可是蛟妖，她为什么要杀她？
“认识。”萧子夜皱了皱眉：“你见过她？”
“没见过。”凌如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跟我有仇，所以我想问问你她这人怎么样，哎，她是不是喜欢乱杀人啊？”
青翼向来不会滥杀无辜，对他忠心有余而聪敏不足，而青芷却极为聪慧，两姐妹性格互补，多年来一直是他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她们与凌如芊素昩平生，为何会有仇？他疑惑地看着凌如芊：“她对你动手了？”
“没，我都没见到她，不过我见着她妹妹青芷了，她说……”说到这，凌如芊脚步一顿，脑海里回想起很多事，看着萧子夜的目光渐渐变了。
青翼是蛟妖，她对她发追杀令，酬劳极高。青芷是她妹妹，当日在洞府外她眼中闪过的是切切实实的杀意。她们两人都是蛟妖，而萧子夜的洞府，如何会有蛟妖？除非……她定定看着阿满疑惑的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冰冷下来，她听得自己在问：“阿满，你说，你是蛟王？”
“是。”萧子夜也站住了，心跳得极快，有些事情，终究是无从隐瞒的，更何况，现在的他，也不想再瞒着她。
“青翼青芷是你的属下？”
“是。”
凌如芊感觉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一下，一下，用力地扯，很痛，她脸色煞白，唇瓣渐渐变得乌青，目光却极亮，仿佛暗夜中盯着猎物的狼，灼热得几乎要将萧子夜给瞪出个洞来：“那，你可认识萧子夜？”
果然。萧子夜指尖颤抖着，既有一种解脱的放松，又有着深深的担忧，他直视着凌如芊的眸子，认真地点头：“认识。”
“他姓李么。”凌如芊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轻悠又带着无限怅惘，更多的是失望：“字骗子？”
“不。”萧子夜捏紧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是骗子。”
她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愤怒溢满她的胸腔，让她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撕开他的伪装，狠狠扇他几个巴掌：“我却觉得他就是个骗子。”
“他是傻子，是混蛋，他……对不住你。”
他终于亲口承认，是他对不住她凌如芊。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为他找理由，虽然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忍不住千方百计地为他编借口，可当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竟也没想象中的伤心。
或许，她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她迟迟地不肯接受。
爱情里最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最惨的，所以他这般风轻云淡，而她已溃不成军。
她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所以呢？”
她发现了。萧子夜看着她的眼神，便立刻明白过来。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看着她，张嘴欲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因为他心虚。
这个认知让凌如芊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光羽箭刷地抬起来，箭尖抵在萧子夜胸前，咬牙切齿地道：“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萧子夜半垂眼睑，沉默片刻，才低低地道：“我……”忽然他脸色变了，一掌袭向她：“小心！”
这一掌来得不轻不重，刚刚好将她击飞，凌如芊被打得往旁边偏了数步，好容易稳住身形怒回头准备发火，却惊讶地发现萧子夜竟然不见了。什么意思？这是无法面对所以把她打开自己跑了吗？
她立时气得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但是气极反而哽住了，指尖微微颤抖，脸涨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太愤怒，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她身体僵硬着，但是却集中精神倾听着动静，本寂静无声的魔界，还真让她听到了一声轻响。
咔嚓。
这不是踩断树枝的声音，而是结成结界时的动静。她从小痴迷机关术，对声音极为敏锐，从前在萧子夜结成结界的时候她听到过这种响声，她绝不会听错。
凭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从左前方传来的……
她拉着弓缓步往前，踮着脚尖，竟果然没有发出声音，她屏息凝神，慢慢往前走，箭尖忽然一顿。
她能感觉到，光箭的箭头碰到了结界。
这倒真是挺有意思的，萧子夜莫不是以为他结了结界就可以躲着她了？心中冷笑不已，真是没想到呢，萧子夜竟然是这样一个懦夫！连魔界结界都没能拦住她，她倒是想知道，萧子夜的结界能不能将她挡在外面？
毫不迟疑地，她一脚踏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呼啸而来的一记魔光。
“当心！”萧子夜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差点没吓死，顾不上前面的敌人，剑尖一挑先挡了凌如芊身前的魔光，听得风声时已经太迟，毕竟妖力没有完全恢复，剑使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拼力侧身避过，魔光堪堪从他身侧划过，但仍划伤了他的左臂，衣袖瞬间一片殷红。
我的天！凌如芊一刹那间有些恍惚，但立刻便醒转过来，看到几道魔光扑向半空显然无暇顾及的萧子夜，几道光箭脱手而出。
“竟然还有只小蚂蚁，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哦哈哈哈哈！”那魔离得极远，隐约站在树梢挡住了身形，看不清楚，声音却是极为尖厉，尤其是笑声更是刺耳。
听到最后整个人都有些晕了，她赶紧捂住耳朵，免受其苦，不过这样一来，她便没有办法帮萧子夜了。
萧子夜聚全身之力挥了一道剑气破空而去，其势不可挡，连本来得意非常的魔都不敢小看，只得暂避其锋芒，萧子夜一击即退，旋身在凌如芊身侧落下，急切地拉过她：“没事吧？你受伤了没？”
“没，我没，我没受伤。”凌如芊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见他焦急的模样，不由后悔片刻之前自己竟然还怀疑他是想躲开她才建了结界，虽然极不合时宜，但心中竟然有些许甜蜜，脑海中想的却是——这好像，依稀，大概，是她遇见萧子夜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外泄……
一时恍惚，竟没留意萧子夜已经上下其手自行将她身上检查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轻吁了一口气，也没跟她说点什么，扭头就走。
凌如芊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叫住他，因为那魔已经扑杀过来了。
她的鹰翼毕竟是机关，在妖魔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她并没有飞上去，免得给萧子夜添乱，她只觑空看到魔不经意或者为躲避萧子夜攻击时露出的空隙便射几箭，虽然很多都落了空，但偶有几箭，竟然射中了魔，而且，还真的能击伤他。
她的加入让魔大为恼火，但碍于萧子夜愈来愈狠辣的进攻竟然没办法腾出手来弄死她，像这种凡人，若不是有萧子夜在，来几千几万都不够他吃的！他越想越冒火，毫无章法的光箭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更给了凌如芊可趁之机。
光箭时不时的偷袭，让萧子夜如虎添翼，因为担忧凌如芊，他丝毫不敢大意，步步紧逼，剑剑入骨，只恨不能立时取了这魔性命。
最后这魔见得不了好，竟然挥手起了黑雾，将整个人都掩藏起来，然后忽然一阵尖叫。
凌如芊立时觉得脑袋晕忽忽的，萧子夜见势不好赶紧将她双耳封住，她摇了摇头，才稳住身形抬头看去：“这是什么？”
“魔音穿脑。”萧子夜冷冰冰地看她一眼，见她无恙便移开了视线。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确切地说，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听看到空中的黑雾渐渐扩大，而萧子夜却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浓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黑雾渐渐将头顶都笼罩了，萧子夜却不慌不忙，持剑而立，衣袖无风自动，恍惚竟和数年前那如谪仙般的身姿有些重合，她摇头苦笑，真是，明明他前后两副模样相差甚远。
忽然，萧子夜挥手一剑，长剑脱手而出，带着一片冷光破空而去，剑光顿处，传来一声惨叫。
天空忽然洒下一片血雨，漫天黑雾瞬间消散，长剑径直返回萧子夜手中，他持剑而立，负手回身冷冷地看向她。
凌如芊有些发怵，明明是最平凡的样貌，但萧子夜眸中的寒意几乎让她抖得要握不住弓了，她抿紧唇，扬起头瞪过去，却终究气势不敌，败下阵来，哼了一声，揉揉发酸的眼睛嗔道：“看什么看！会瞪了不起咯！”
“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萧子夜剑柄轻递，将她的脸抬起来：“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已经死了。”
他的态度太恶劣了！他自己就没错吗！本有三分内疚的她立时被勾起了心头火，一巴掌拍开他：“死了就死了！要这么怕死，我就不会来魔界了！”
她来魔界是为什么，是来找他。
正因为萧子夜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生气，生她的气，气她莽撞，但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将她带入这般危险境地，他曾以为他们两人相爱，于她有益，至少会保她百年无忧，可现在好像事实反过来了……
见他沉默，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凌如芊心里没底，以为他还在气她不该擅自跑进来，不禁又气愤又委屈。
她为什么进来啊？还不是因为他！来了敌人他不告诉她也就算了，偷偷结个结界就这么不见了，难道她连妖魔二界都进了，还会因为一个结界而退缩？可他偏不领情，既不解释，又不道歉，现在还这样瞪着她，她进来也不是拖他后腿的，她还帮了他呢，他怎么就看不到呢？这般想着，看向萧子夜的眼神便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愤怒，更多的，是伤心。
她其实挺坚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觉得他走了的时候她都没哭，现在却鼻尖一酸，眼睛里渐渐便泛了泪，可她不愿示弱，就这么泪眼朦胧地瞪着他，虽然眼前在慢慢模糊。
萧子夜看着她含泪的眼，心中剧痛。
他多想，多想上前抱住她，将一切都告诉她，再告诉她这样伤她他有多痛。
可是他不能。
魔界不同妖界，他此时妖力尚未恢复，带着她只会让她一起陷入困境，倒不如……
他冷冷地看着她，嗤笑道：“谁让你进来了？谁让你来魔界了？你不怕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凌如芊完全呆住了，她怔了半晌，忽地惨淡一笑，抬手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朝他吼道：“杀啊！你杀我啊！你敢杀了我我就敢杀你！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是吧，萧子夜我告诉你，我不是从前懦弱无能的凌如芊了，我杀了不少人我跟你讲，你知道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这么爽快！哦对，你知道我杀过人，当时杀魏长老你也动了手脚的是吧！呵，就我傻，只有我这种傻子才会相信你爱我！真的爱一个人会愿意让她双手沾血！？”本来还有很多话，可一时气极吼得嗓子有些疼，竟然猛然呛到了，一时剧烈咳嗽起来。
平静地看着她，萧子夜毫无情意地掀唇冷笑：“那爱一个人要怎么样？爱一个人就要全盘接受她的愚蠢？”
“对！我蠢！就你聪明！”凌如芊呛得眼泪直流，心口大痛，忍不住弯腰边咳边呛声道：“我蠢所以我才不知道你原来就是蛟王！你跟我说你是蛇我就蠢得信了！蠢到你派人追杀我我还不自知，蠢得无可救药地跑来跑去找你！”
“追杀？”萧子夜下意识地反问。
“呵。”凌如芊吃吃地笑，极为嘲弄地道：“还记得追杀令么，妖丹呢，青翼蛟妖下的追杀令，我竟然值一颗妖丹呢，呵！呵呵呵！”
原来当初的追杀令竟然是青翼！为什么？她们甚至都不认识对方！萧子夜震惊得都忘了要掩饰神情。
凌如芊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擦眼泪：“竟然装出一副惊吓的模样，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嘛，想要神器嘛！”
神器。萧子夜一窒，这是他软肋。
对，神器。凌如芊擦干眼泪，站直朝他伸手：“给我。”
萧子夜静静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给我！”凌如芊狠狠地瞪着他：“这是我的！”
是她的。萧子夜心揪得紧紧的。
神器。如芊。
二者在他心中的份量一样重。前者是承担，后者是责任。
可神器可以再找，若找不到可以等下一任蛟王，而凌如芊却只有一个。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族人数万年来的期待，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选择了放弃？萧子夜太过震惊，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见他魂游天外的模样，凌如芊恨极，光箭指着他：“怎么，舍不得了？说实话吧，当初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神器？”见他缓缓将视线移向她，怒道：“说！”
“不……”并不是这样的，他刚开始接近她确实是为了寻找神器的下落，可后来也确确实实是被她吸引了，为了神器才接近她？开什么玩笑，她不过是个凡人，当时他如何能预料到她能与神器有什么关联，可否认的念头刚闪过，他便醒悟过来——他此番是为了逼她离开，他怎么可以否认！
“是，不然你还真以为凭你凡人之躯，能得本尊垂怜？”
是这般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怜悯神情，如初次相遇那般清冷绝世贵不可言，他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手递向她：“本尊也不耐烦骗你了，神器而已，你既要，就拿去。”
“呵，现在你又不要了？既然你不要当时为什么拿了它就跑呢，你不跑我也就不用受这罪了。”
萧子夜冷冰冰地：“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本尊等得起。”
他竟是在盼着她死！她恨恨地一把夺过来：“你就是一个魂淡！王八蛋！对！你给自己取的名字特别好！李狗蛋！你连狗都不如！”
骂吧，至少她还生气勃勃，带着对他的恨意离开，能安享幸福余生，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了。
“走吧，别赖着本尊，带着你真是个拖累。”
他的嘴一贯的毒辣，她此时太过气恨交加，反而对他这毒舌不以为意，只举起神器狠狠摔向他：“我去哪里关你屁事！”
“神器……”萧子夜拎着神器，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他果然只在乎神器！她真的要气炸了，她恨得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想着这些日子的磨难，几经生死的境遇，但想起花卿雪那番话，终是不舍占了上风，她转过身，强抑着怒气冷冷地道：“我施舍给你的，不用觉得亏欠……不，你就是欠我的！”她回头狠狠地瞪着他：“记住，你能升仙是缘自我的帮助，就算你成了仙，也要永远记住，你永远——都欠我的！你永远还不清！”
捏着神器的指节泛白，萧子夜心中苦笑，他本就亏欠了她，永远都还不清。
凌如芊心中悲愤填膺，气冲冲地朝来路往回走，开始步伐很大，走着走着却渐渐慢了下来。
不对劲。
【如果有人欺骗了你，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我欺骗过一个人，我想取得她的原谅，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有人骗了你，但真的是无心的，你能原谅他吗？】
他这般说的时候，她尚未觉察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他当时的神情，虽然强装镇定但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当时她没留意，现在想想绝不是假装。
想想这些天来他的表现，他若言又止的神情、他待她向来与旁人不同的温情以及刚才当即翻脸的冷绝，这绝对不正常。
她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得回去，不回去看一眼，她如何心安。
如果他已经走了或者好好的，那她就再将他骂一顿，就说自己想不过还是讨厌他所以才回来的，对，就这样。
仿佛怕下一刻会反悔一般，她竟毫不犹豫地飞了起来，不过转瞬便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结界已经消失，整片地面好像从未有人来过，甚至连她当时明明射断了的树枝都恢复了原状，可她虽然路痴，但对刚刚才走过的地方还是记得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他真的不在，果然是走了吗？所以他并没有说谎，她感觉的种种不对劲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么。
“死心吧，凌如芊，他不是良人，也罢，还是回凌霄阁做你的悠闲长老吧，跑这么荒郊野岭不讨好做什么。”她轻叹着笑，嘲讽地拍拍自己的脸，正准备走时，忽然发现一棵大树上有一片玄色衣角。
萧子夜素来喜欢白色衣裳，这不会是他吧，难道她走后有别人来过？虽然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去，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地轻飘飘落向树干。
大树大约有数百年了，极粗极壮，需要几人合围才能完全抱住，而树干更是比一般的树还来的粗大一些，人能轻轻松松躺在上面而不显露身形，这人显然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侧身躺在了树干上，只可惜他竟似未留意衣服，衣摆长长地垂下，若在树下或许看不真切，但在空中却一目了然。
会是他吗？她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往前探了探身子。
墨色长发有些零乱，她手中握着的夜明珠照在他的脸上，温润的光芒照出他眉目如画，只是素常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眉头紧皱，薄唇紧抿，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极为痛苦。
看清他面容的一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拿箭对准了他，若不是强迫自己收回光箭，她说不定真会一箭杀了他，她清楚自己心里绝对不会杀他的，至少这一刻不会，可她却还是取出了光羽箭，大约是幻杀幻境的作用？她没心思去想这个，抑制了杀意后，她收了光羽箭静静地看着他，他看上去很不好，想想她离开前他的所做所为，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萧子夜……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指尖有些颤抖地触上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萧子夜……子夜，你醒醒。”
他毫无反应。
“你怎么了？萧子夜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又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你休想！你别演苦肉计了，你给我起来！你起来我就原谅你了！”她跪在他身前，想将他摇醒，刚摇了两下，发现他脸色更难看了，不由有些紧张地住了手，指下有些温润粘腻，细细一瞧，整颗心一下就凉了。
难怪他竟然换了一身玄色衣服，此刻的他竟是全身都在流血，甚至已经浸透了他刚换好的内衣外裳，可想而知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他旧伤未愈，又连番跟人恶斗，甚至为了不让她有危险而勉力建了结界……
萧子夜，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不是一直说善良无用吗，不是一直对爱爱爱的不屑一顾，连让你说句我爱你都跟要了你老命似的吗？
她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凉，一摸脸，才发现她竟已泪流满面，她浑身颤抖着，几乎不敢触碰他。
片刻前还张牙舞爪对她毒舌嘲讽的他，究竟是有多痛苦……
她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此刻她恨不能回到之前那个她，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竟没能看出他的不对劲，若当时他不用强撑着赶走她，若当时她能留下来照顾他，他就不会这样换了身衣裳孤零零地躺在这等死。
旋身下地，她拼命在腰囊中寻找东西。
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要用的时候就是找不到！她又急又怕，直接将腰囊中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找到了！
她将整颗树都纳在其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开始建阵。
重重叠叠，将上古幻境构架在各种繁复阵法中，她只花了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若是平时，她定会狠狠夸奖自己一番，可现在她只恨自己耗时太久，在阵法中央，她搭了个帐蓬，将被褥铺了厚厚一层，才飞上去小心翼翼地将萧子夜移了下来。
可他现在不是蛟身，要如何看他伤处呢？
她不是非礼他，她是为了给他治伤，救他的命。对，就是这样。
她一边给自己心理建设，一边颤抖着手伸向了他的腰带……
萧子夜看上去很瘦削，平时抱着也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这渐渐将他衣物褪下，才发现他身材竟然极为……唔，秀色可餐？
紧抿的唇微扬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苍白得仿佛能看见下面的血管，锁骨下……她脸微微一红，没敢看那两颗小豆豆，指尖无意划过他劲瘦的腰身，更是让她窘迫得想闭上眼，这样就能避免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腹肌。
看上去没什么伤口啊……她有些奇怪，手下便有些犹豫，眼睛瞄着下面的亵裤，既紧张又有些许的……兴奋。咳咳。
看不到伤口的话，是不是伤在下面啊？可要她一黄花大姑娘去扒人裤子，这事是不是有点……
可是看他衣服上全是血，应该是伤的不轻，还是，扒了吧～
于是，萧子夜终于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她的眼下。
终究还是有些羞怯，她捡了条毛巾往某处一遮，虽然这毫无用处，该看到的还是都看到了，但聊胜于无吧，至少不用时时刻刻面对着……那个啥。
眼睛快速地瞄了眼他修长的腿，暗暗骂着长针眼长针眼，但视线还是在那若隐若现的毛巾上溜了两眼，咦，没见着伤口啊。
莫非真是这厮在故意博同情？亏她还这么紧张伤心！真是白瞎了她一番心意！这么想着，怒由心生，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臂上，虽然愤怒但手下还是有分寸地没敢太用力：“萧子夜！你这……”
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半空，她措手不及地看着他的皮肤迅速开裂，露出一道一道狰狞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外翻着血肉，有一处还隐隐能看见骨头……
她还没得来及掉泪，他闷哼一声，虽然还是没醒但指尖微微动了两下，然后浑身的伤口迅速并拢，血滴了下来，全身恢复了先前的干净光滑。
这一幕来得太过震憾，凌如芊完全呆住了。
片刻后她才找回神智，明白了这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大概是担心她会去而复返，以她的性格，如果发现他受了重伤肯定不会抛下他不管，所以他不但换了衣服，还将自己藏了起来，甚至用法术将全身的伤口都掩盖了起来，连在昏迷之中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若不是他一直昏迷，他大概是会连衣服都时不时换一下，免得她发现他浑身浸血的。
萧子夜，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她低喃着，泪水朦胧了视线，但奇怪的是心却平静了下来。
伸手胡乱地将眼泪抹在袖子上，她伸出手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固定住，才伸手再一次拍在他臂上，这一次用的力道不轻不重，将将够将他的法术震破却又不会太让他受罪。
但是这一次萧子夜却没醒过来，所以倒也没再施法术，更方便她行事了。
只是面对着他这一身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她有些无从下手了。
他是蛟时受的伤极重，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伤药，现在她剩的药大概连他的一条腿都治不好，更不用说还有数道极深的伤口根本是一般伤药无法治愈的。
她眉头紧皱，想了想，先取出棉纱为他清洗伤口，伤口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万一发高烧他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
她没有药水，所以只能用原本想在雪山上暖身子的烧刀子给他清洗，可想而知该有多痛，可就这样的痛楚，萧子夜都依然昏迷不醒，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免得手抖再给他添伤，手脚利落地为他清洗完伤口，挑了几道比较重的伤口敷了药，她看着其他没着落的伤处束手无策。
该怎么办呢……
心中有些茫然，许多思绪纷乱地闪过，要么她现在就带他出魔界寻名医？可他都试过了他出不去，万一她也出不去呢，而且他的伤这么重，如果擅自移动只怕伤上加伤。要么她去寻药再回来找他？可她这么路痴，找不找得到药另说，万一找到了药却找不到他，她真是会恨死自己的。要么……
想来想去没一个结果，她拍拍额头有些头痛地垂下眼，却正正看进一双幽冷的眸子中。
“呀，你醒了？”她惊喜交集地叫道：“太好了，你感觉……”
却不料萧子夜指尖一动，一抹清云幽现，眨眼便化成长剑，他毫不犹豫地握紧朝她刺来。
“喂，你别乱动啊，你干什么！”凌如芊大急，担忧他胜过担心自己，见他额间渗出冷汗，剑尖有些摇晃，便知道他大概是迷糊了而且气力不济，顾不上会伤着自己，她直接握住了他的剑，另一只手弹在了他腕间，他的手应声垂落下来，然后就听得他一声闷哼，不甘而又不得不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在他没事，她松了一口气，才觉得左手有些疼，定睛一看，赶紧右手取了长剑，细细一瞧，剑上果然染了些血迹。
这剑太利了，虽然他没什么力气，她握着的时候还是被剑刃伤到了，好在伤口极浅，就算不上药也隔两天就会好了。
反正也不怎么疼，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将他手上被弄断的纱带扔开，重新慢慢缠了起来。
正在缠的时候，忽然发现他肩膀上的伤口有好转，不由吓了一跳，以为他又醒了在用法术掩盖，看过去时却发现他根本没动静，而且她握着他的手呢，他要施展法术她也会发现的啊，既然不是他施展法术，那就是——这伤口真是在痊愈？她不由又惊又喜，莫非他能自我愈合？妖族果然很神奇啊！这样便太好了！
之前的担忧慌乱一扫而空，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太好了，你快好起来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半嗔半怨地笑：“笨蛋。”
不再担心他的伤势，她取了床被褥盖住他，决定给他熬点热粥，虽然伤口能自愈，但喝点营养的热食还是有必要的，也能助他更快的恢复。
刚一起身，差点没直接摔在他身上，原来蹲得太久，她两条腿都麻掉了。
也没什么好食材，她只能取了些小米将肉干弄碎了煮在里面，熬得浓浓的稠稠的，闻上去倒也清香扑鼻，至少对很久没见过热食的她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倒了一碗，捧到萧子夜身边，他脸色微微红润了些，虽然还是很难看，不过也没关系，身上这么多伤估计也不会太快好，她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她轻声唤道：“子夜，你醒醒，喝点粥吧？挺香的呢！”
他毫无反应。
她笑了笑：“你呀，要是你伤愈醒来，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是怎么赖的！哼！”看着他眉目紧皱的模样她想了想，也许捏捏他鼻子他会醒？这么想着便伸向了他的鼻子。
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她浑身都僵住了。
好烫！她仿佛碰到火一般战栗着将手缩了回来，整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高烧是最可怕的事情，处置不当一条命会就这么搭了进去，而高烧又是最难处理的病症，大夫尚且不能下定论说没问题，更何况她一个完全不会医术的人？而且此刻又在这荒无人烟的魔界，她该怎么办？
不行，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他不能死。
凌如芊大惊，抓着萧子夜衣袖的手不由就是一紧，手背上忽然覆了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她抬头望去，恰好遇到远处传来一阵电闪雷鸣，又是肖凯风在击打魔界大门，她耳边巨响轰鸣，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了他薄唇微启的几个字。
“别怕，有我。”
她正想说什么，萧子夜却轻轻将她的手挪开，然后纵身跳了下去。凌如芊大惊，掩唇扶着树干往下看去，树下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抹灰色人影，但是不甚清晰，只能模糊地看到身形是个高大男子。
这，是什么魔？该不会那么倒霉，真碰个堕仙吧？
“呵，算你识相，知道自己下来，我还在想如果你再不下来，我就直接将你挫骨扬灰了。”
萧子夜飘然落地，眼眸微眯：“蛟妖？”
此话一出，四下俱寂。
凌如芊更是疑虑重重，他确实吗？这真是妖吗，他之前不是说是魔？
而那灰色魔更是惊疑不定，定定扫视他半晌，才一挥衣袖，周身灰雾渐散，缓缓露出身形，原来是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看上去很是憔悴，他有些迟疑地道：“你难道是刚入魔的妖不成？”可这气息明明就是妖啊！
“不，我是蛟妖，不是魔。”他额前银光闪现，竟现出了几片银鳞，但是定睛一看又消失了。
那蛟魔久久没有动静，仿佛惊呆了。
凌如芊恨铁不成钢，这阿满也太傻了，怎么这么笨呆呆地直接告诉他啊，他怎么就这么蠢，要是顺着他的话说自己也是魔不就啥事没有了吗？
良久，蛟魔才艰涩地道：“你……你可是姓……”
萧子夜飞快地扫了树上一眼，冷冷地道：“见到本王，还不行礼。”
竟是直接承认了！蛟魔震惊得退了两步，满目惊惶，眸中却带着些许泪光，嘴唇翕动：“王……你真是蛟族之王？”他踉跄了几步，身形不稳地几乎倒下，伸手扶了树杆才站住，他垂头思量半晌，抬头见萧子夜一脸平静，眼中的激动渐渐化为悲愤，竟低低笑了起来。
“呵……呵……蛟族果然无望了……什么王！狗屁不是！连你都入了魔，蛟族还有何希望！王族不是天资最高？竟然也避不过这劫难！要你何用！”说至最后，竟然一脸愤怒地朝萧子夜出了手。
萧子夜疾速退后半步，低低地道：“我没入魔，我是无意中入了魔界。”
“胡说八道，你当我会信？魔界大门肖凯风打了这么多年都坚不可摧，你能进得来？”蛟魔手下毫不留情，刀刀致命：“反正你于蛟族无益，留着也是祸害，还不如让我吞食了，待我道行敌得过肖凯风，我便混个魔王当当！哈哈哈！”
见他这般行事，萧子夜也不再言语，手下不再留情，但是他毕竟法力大减，魔界又没有月光，恢复得比较慢，之前不觉得，此时一交手，这弊端便一下显现出来。
蛟魔步步紧逼，而他却因法力不支而节节败退，这阵子其实他遇到了太多挫磨，对失败本并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今天不能败——她在树上。
他若死了，他便会显出原貌，若他真的就这般死在她面前……那样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更何况若他死了，结界护不住她，这蛟魔必然不会放过她，所以，虽然对入魔的族人感到痛心和悲哀，他却没有丝毫留情，拼尽全力在反击。
凌如芊眯起眼睛，清楚地看出两人真的不是在演戏，而是生死较量，既如此……她搭开弓搭弦，在蛟魔一次后背露在她眼前的时候，光箭脱手而出。
待蛟魔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光箭去势太快，太准，精准地射穿他的后背，洞穿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感觉到他正在显出原形，魔力也蠢蠢欲动，只待他气息一断便会脱体而出。他抑不住伤势，只能拼尽全身气力，仰头望去。
树间站着一抹身影，娇俏地站在那里，生机勃勃，明亮的眼睛简直像是在发光，她看上去好温暖，和这个冰冷的魔界完全不同，他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颓然倒地，气息已绝。
凌如芊自树上跳下来，蝶翼载着她轻轻落在地面，蛟魔已经现出原形，他身上有无数灰色光芒正在渐渐往四面八方飞散开去。
“你刚才……”萧子夜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艰难地道：“杀了他。”
“是啊，他要杀你，你不也是想杀他吗？”凌如芊看向他，眸光清幽：“难道我理解错了，你刚才其实是在和他玩？”
“不……”萧子夜怔怔看着她，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他垂眸看上蛟魔的尸体，那一箭太准太狠，快到让他都没察觉，她射出这一箭的时候，丝毫没有迟疑过，甚至，现在也没有一丝悔意和惊惧之类的情绪，他深深地看着她，突然便懂了她轻描淡写在妖界这些天的经历对她而言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依然善良，但是她已经不会因为别人的死亡而难过了，她想救他的时候是真心想救人，但她想杀人的时候也绝不手软。曾几何时他曾说过她过度心软不是好事，可现在她终于做到杀人于眼前而不瞬，他该欣慰的，可是他却觉得很难过。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情绪，他怨恨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庇护她，让她不受世间风雨，她独自面对危险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他是这般的悔不当初。虚鼎中的神器是这般烫，堵得他心口发塞，他甚至没有勇气问她一句怨不怨，因为他，恨自己。
凌如芊没察觉他的压抑，她只是疑惑他怎么又突然就看着她发呆了，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喂，你还好吗？”垂眸扫了眼这蛟魔尸体，迟疑地道：“我听他说，你是王……你该不会觉得他是你蛟族子民，所以想为他报仇吧？”
“不，我没这个想法。”萧子夜看着她，心如刀绞，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里，柔软的身体很温暖，抱在怀中的时候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让他空荡荡的心瞬间被填充得满满的。
凌如芊有一瞬间完全懵了。
她她她她她，这算是，被调戏了还是被占便宜了？
下意识地她就想一把将他推开，可忽然感觉到他的呼吸很不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本欲询问，忽然福至心灵，他，是在难过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但她还是生生止住了准备推他的手，改道拍拍他的肩：“这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她什么都不知道。萧子夜心中酸楚难当，闷闷地恩了一声，为免她起疑心，只得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再一次对视，凌如芊有些尴尬，故作轻松地道：“我知道可能族人死在你面前你有些难受，但是这个总是无法避免的，太心善……活不了多久的。”
她的声音很轻，但听在他耳中却如遭雷击。
【就凭你这宁愿自己死也不想伤害妖的行径，活不了多久的】当时是他说她，风水轮流转，现在换成她说他了。
萧子夜默默地看着她，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了。”狼狈地垂下头去处置蛟魔的尸体，这么大一具，要想完全清理掉还真不容易，可现在他法力本就薄弱，实在不想浪费一点。
见他看着蛟魔尸体皱眉，凌如芊伸手一指，将这蛟魔尸体收进了腰囊：“怎么样，是不是很轻松。”
是了，她有腰囊，萧子夜揉揉额角，这阵子他大约是心力交瘁，感觉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再次启程，两人之间气氛总有些许微妙，凌如芊装作毫无所觉的模样笑道：“哎，你真是蛟族的王啊？”
“恩。”
“那你认不认识青翼？”想起高逸的话，她不由有些好奇，萧子夜一蛇妖，青翼可是蛟妖，她为什么要杀她？
“认识。”萧子夜皱了皱眉：“你见过她？”
“没见过。”凌如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她跟我有仇，所以我想问问你她这人怎么样，哎，她是不是喜欢乱杀人啊？”
青翼向来不会滥杀无辜，对他忠心有余而聪敏不足，而青芷却极为聪慧，两姐妹性格互补，多年来一直是他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她们与凌如芊素昩平生，为何会有仇？他疑惑地看着凌如芊：“她对你动手了？”
“没，我都没见到她，不过我见着她妹妹青芷了，她说……”说到这，凌如芊脚步一顿，脑海里回想起很多事，看着萧子夜的目光渐渐变了。
青翼是蛟妖，她对她发追杀令，酬劳极高。青芷是她妹妹，当日在洞府外她眼中闪过的是切切实实的杀意。她们两人都是蛟妖，而萧子夜的洞府，如何会有蛟妖？除非……她定定看着阿满疑惑的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冰冷下来，她听得自己在问：“阿满，你说，你是蛟王？”
“是。”萧子夜也站住了，心跳得极快，有些事情，终究是无从隐瞒的，更何况，现在的他，也不想再瞒着她。
“青翼青芷是你的属下？”
“是。”
凌如芊感觉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一下，一下，用力地扯，很痛，她脸色煞白，唇瓣渐渐变得乌青，目光却极亮，仿佛暗夜中盯着猎物的狼，灼热得几乎要将萧子夜给瞪出个洞来：“那，你可认识萧子夜？”
果然。萧子夜指尖颤抖着，既有一种解脱的放松，又有着深深的担忧，他直视着凌如芊的眸子，认真地点头：“认识。”
“他姓李么。”凌如芊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轻悠又带着无限怅惘，更多的是失望：“字骗子？”
“不。”萧子夜捏紧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他不是骗子。”
她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愤怒溢满她的胸腔，让她几乎忍不住想冲上去撕开他的伪装，狠狠扇他几个巴掌：“我却觉得他就是个骗子。”
“他是傻子，是混蛋，他……对不住你。”
他终于亲口承认，是他对不住她凌如芊。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在为他找理由，虽然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忍不住千方百计地为他编借口，可当事实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竟也没想象中的伤心。
或许，她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案，只是她迟迟地不肯接受。
爱情里最先爱上的那个人总是最惨的，所以他这般风轻云淡，而她已溃不成军。
她定定地看着他，似笑非笑：“所以呢？”
她发现了。萧子夜看着她的眼神，便立刻明白过来。一时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怔怔地看着她，张嘴欲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因为他心虚。
这个认知让凌如芊的愤怒达到了顶点，光羽箭刷地抬起来，箭尖抵在萧子夜胸前，咬牙切齿地道：“你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萧子夜半垂眼睑，沉默片刻，才低低地道：“我……”忽然他脸色变了，一掌袭向她：“小心！”
这一掌来得不轻不重，刚刚好将她击飞，凌如芊被打得往旁边偏了数步，好容易稳住身形怒回头准备发火，却惊讶地发现萧子夜竟然不见了。什么意思？这是无法面对所以把她打开自己跑了吗？
她立时气得七窍生烟，真想破口大骂，但是气极反而哽住了，指尖微微颤抖，脸涨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太愤怒，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她身体僵硬着，但是却集中精神倾听着动静，本寂静无声的魔界，还真让她听到了一声轻响。
咔嚓。
这不是踩断树枝的声音，而是结成结界时的动静。她从小痴迷机关术，对声音极为敏锐，从前在萧子夜结成结界的时候她听到过这种响声，她绝不会听错。
凭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从左前方传来的……
她拉着弓缓步往前，踮着脚尖，竟果然没有发出声音，她屏息凝神，慢慢往前走，箭尖忽然一顿。
她能感觉到，光箭的箭头碰到了结界。
这倒真是挺有意思的，萧子夜莫不是以为他结了结界就可以躲着她了？心中冷笑不已，真是没想到呢，萧子夜竟然是这样一个懦夫！连魔界结界都没能拦住她，她倒是想知道，萧子夜的结界能不能将她挡在外面？
毫不迟疑地，她一脚踏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呼啸而来的一记魔光。
“当心！”萧子夜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差点没吓死，顾不上前面的敌人，剑尖一挑先挡了凌如芊身前的魔光，听得风声时已经太迟，毕竟妖力没有完全恢复，剑使得有些力不从心，只能拼力侧身避过，魔光堪堪从他身侧划过，但仍划伤了他的左臂，衣袖瞬间一片殷红。
我的天！凌如芊一刹那间有些恍惚，但立刻便醒转过来，看到几道魔光扑向半空显然无暇顾及的萧子夜，几道光箭脱手而出。
“竟然还有只小蚂蚁，看来今日收获不小，哦哈哈哈哈！”那魔离得极远，隐约站在树梢挡住了身形，看不清楚，声音却是极为尖厉，尤其是笑声更是刺耳。
听到最后整个人都有些晕了，她赶紧捂住耳朵，免受其苦，不过这样一来，她便没有办法帮萧子夜了。
萧子夜聚全身之力挥了一道剑气破空而去，其势不可挡，连本来得意非常的魔都不敢小看，只得暂避其锋芒，萧子夜一击即退，旋身在凌如芊身侧落下，急切地拉过她：“没事吧？你受伤了没？”
“没，我没，我没受伤。”凌如芊有些结结巴巴地说，见他焦急的模样，不由后悔片刻之前自己竟然还怀疑他是想躲开她才建了结界，虽然极不合时宜，但心中竟然有些许甜蜜，脑海中想的却是——这好像，依稀，大概，是她遇见萧子夜以来，第一次见他这般情绪外泄……
一时恍惚，竟没留意萧子夜已经上下其手自行将她身上检查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才轻吁了一口气，也没跟她说点什么，扭头就走。
凌如芊张了张嘴，却也没有叫住他，因为那魔已经扑杀过来了。
她的鹰翼毕竟是机关，在妖魔面前还是不够看的，所以她并没有飞上去，免得给萧子夜添乱，她只觑空看到魔不经意或者为躲避萧子夜攻击时露出的空隙便射几箭，虽然很多都落了空，但偶有几箭，竟然射中了魔，而且，还真的能击伤他。
她的加入让魔大为恼火，但碍于萧子夜愈来愈狠辣的进攻竟然没办法腾出手来弄死她，像这种凡人，若不是有萧子夜在，来几千几万都不够他吃的！他越想越冒火，毫无章法的光箭让他有些手忙脚乱，更给了凌如芊可趁之机。
光箭时不时的偷袭，让萧子夜如虎添翼，因为担忧凌如芊，他丝毫不敢大意，步步紧逼，剑剑入骨，只恨不能立时取了这魔性命。
最后这魔见得不了好，竟然挥手起了黑雾，将整个人都掩藏起来，然后忽然一阵尖叫。
凌如芊立时觉得脑袋晕忽忽的，萧子夜见势不好赶紧将她双耳封住，她摇了摇头，才稳住身形抬头看去：“这是什么？”
“魔音穿脑。”萧子夜冷冰冰地看她一眼，见她无恙便移开了视线。
她听不到他的声音，更确切地说，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听看到空中的黑雾渐渐扩大，而萧子夜却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浓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黑雾渐渐将头顶都笼罩了，萧子夜却不慌不忙，持剑而立，衣袖无风自动，恍惚竟和数年前那如谪仙般的身姿有些重合，她摇头苦笑，真是，明明他前后两副模样相差甚远。
忽然，萧子夜挥手一剑，长剑脱手而出，带着一片冷光破空而去，剑光顿处，传来一声惨叫。
天空忽然洒下一片血雨，漫天黑雾瞬间消散，长剑径直返回萧子夜手中，他持剑而立，负手回身冷冷地看向她。
凌如芊有些发怵，明明是最平凡的样貌，但萧子夜眸中的寒意几乎让她抖得要握不住弓了，她抿紧唇，扬起头瞪过去，却终究气势不敌，败下阵来，哼了一声，揉揉发酸的眼睛嗔道：“看什么看！会瞪了不起咯！”
“你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萧子夜剑柄轻递，将她的脸抬起来：“若不是我及时发现，你已经死了。”
他的态度太恶劣了！他自己就没错吗！本有三分内疚的她立时被勾起了心头火，一巴掌拍开他：“死了就死了！要这么怕死，我就不会来魔界了！”
她来魔界是为什么，是来找他。
正因为萧子夜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更加生气，生她的气，气她莽撞，但更多的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将她带入这般危险境地，他曾以为他们两人相爱，于她有益，至少会保她百年无忧，可现在好像事实反过来了……
见他沉默，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凌如芊心里没底，以为他还在气她不该擅自跑进来，不禁又气愤又委屈。
她为什么进来啊？还不是因为他！来了敌人他不告诉她也就算了，偷偷结个结界就这么不见了，难道她连妖魔二界都进了，还会因为一个结界而退缩？可他偏不领情，既不解释，又不道歉，现在还这样瞪着她，她进来也不是拖他后腿的，她还帮了他呢，他怎么就看不到呢？这般想着，看向萧子夜的眼神便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愤怒，更多的，是伤心。
她其实挺坚强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觉得他走了的时候她都没哭，现在却鼻尖一酸，眼睛里渐渐便泛了泪，可她不愿示弱，就这么泪眼朦胧地瞪着他，虽然眼前在慢慢模糊。
萧子夜看着她含泪的眼，心中剧痛。
他多想，多想上前抱住她，将一切都告诉她，再告诉她这样伤她他有多痛。
可是他不能。
魔界不同妖界，他此时妖力尚未恢复，带着她只会让她一起陷入困境，倒不如……
他冷冷地看着她，嗤笑道：“谁让你进来了？谁让你来魔界了？你不怕死？我现在就杀了你。”
凌如芊完全呆住了，她怔了半晌，忽地惨淡一笑，抬手恶狠狠地抹了把眼泪，朝他吼道：“杀啊！你杀我啊！你敢杀了我我就敢杀你！你以为我杀不了你是吧，萧子夜我告诉你，我不是从前懦弱无能的凌如芊了，我杀了不少人我跟你讲，你知道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这么爽快！哦对，你知道我杀过人，当时杀魏长老你也动了手脚的是吧！呵，就我傻，只有我这种傻子才会相信你爱我！真的爱一个人会愿意让她双手沾血！？”本来还有很多话，可一时气极吼得嗓子有些疼，竟然猛然呛到了，一时剧烈咳嗽起来。
平静地看着她，萧子夜毫无情意地掀唇冷笑：“那爱一个人要怎么样？爱一个人就要全盘接受她的愚蠢？”
“对！我蠢！就你聪明！”凌如芊呛得眼泪直流，心口大痛，忍不住弯腰边咳边呛声道：“我蠢所以我才不知道你原来就是蛟王！你跟我说你是蛇我就蠢得信了！蠢到你派人追杀我我还不自知，蠢得无可救药地跑来跑去找你！”
“追杀？”萧子夜下意识地反问。
“呵。”凌如芊吃吃地笑，极为嘲弄地道：“还记得追杀令么，妖丹呢，青翼蛟妖下的追杀令，我竟然值一颗妖丹呢，呵！呵呵呵！”
原来当初的追杀令竟然是青翼！为什么？她们甚至都不认识对方！萧子夜震惊得都忘了要掩饰神情。
凌如芊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擦眼泪：“竟然装出一副惊吓的模样，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你不就是想杀了我嘛，想要神器嘛！”
神器。萧子夜一窒，这是他软肋。
对，神器。凌如芊擦干眼泪，站直朝他伸手：“给我。”
萧子夜静静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给我！”凌如芊狠狠地瞪着他：“这是我的！”
是她的。萧子夜心揪得紧紧的。
神器。如芊。
二者在他心中的份量一样重。前者是承担，后者是责任。
可神器可以再找，若找不到可以等下一任蛟王，而凌如芊却只有一个。
这个念头闪过的时候，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
族人数万年来的期待，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选择了放弃？萧子夜太过震惊，一时有些神情恍惚。
见他魂游天外的模样，凌如芊恨极，光箭指着他：“怎么，舍不得了？说实话吧，当初接近我，是不是就是为了神器？”见他缓缓将视线移向她，怒道：“说！”
“不……”并不是这样的，他刚开始接近她确实是为了寻找神器的下落，可后来也确确实实是被她吸引了，为了神器才接近她？开什么玩笑，她不过是个凡人，当时他如何能预料到她能与神器有什么关联，可否认的念头刚闪过，他便醒悟过来——他此番是为了逼她离开，他怎么可以否认！
“是，不然你还真以为凭你凡人之躯，能得本尊垂怜？”
是这般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怜悯神情，如初次相遇那般清冷绝世贵不可言，他目光清冷地看着她，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物，伸手递向她：“本尊也不耐烦骗你了，神器而已，你既要，就拿去。”
“呵，现在你又不要了？既然你不要当时为什么拿了它就跑呢，你不跑我也就不用受这罪了。”
萧子夜冷冰冰地：“凡人寿命不过百年，本尊等得起。”
他竟是在盼着她死！她恨恨地一把夺过来：“你就是一个魂淡！王八蛋！对！你给自己取的名字特别好！李狗蛋！你连狗都不如！”
骂吧，至少她还生气勃勃，带着对他的恨意离开，能安享幸福余生，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了。
“走吧，别赖着本尊，带着你真是个拖累。”
他的嘴一贯的毒辣，她此时太过气恨交加，反而对他这毒舌不以为意，只举起神器狠狠摔向他：“我去哪里关你屁事！”
“神器……”萧子夜拎着神器，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他果然只在乎神器！她真的要气炸了，她恨得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一块肉来！想着这些日子的磨难，几经生死的境遇，但想起花卿雪那番话，终是不舍占了上风，她转过身，强抑着怒气冷冷地道：“我施舍给你的，不用觉得亏欠……不，你就是欠我的！”她回头狠狠地瞪着他：“记住，你能升仙是缘自我的帮助，就算你成了仙，也要永远记住，你永远——都欠我的！你永远还不清！”
捏着神器的指节泛白，萧子夜心中苦笑，他本就亏欠了她，永远都还不清。
凌如芊心中悲愤填膺，气冲冲地朝来路往回走，开始步伐很大，走着走着却渐渐慢了下来。
不对劲。
【如果有人欺骗了你，伤害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我欺骗过一个人，我想取得她的原谅，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有人骗了你，但真的是无心的，你能原谅他吗？】
他这般说的时候，她尚未觉察他的真实身份，可是他当时的神情，虽然强装镇定但眼神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当时她没留意，现在想想绝不是假装。
想想这些天来他的表现，他若言又止的神情、他待她向来与旁人不同的温情以及刚才当即翻脸的冷绝，这绝对不正常。
她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她得回去，不回去看一眼，她如何心安。
如果他已经走了或者好好的，那她就再将他骂一顿，就说自己想不过还是讨厌他所以才回来的，对，就这样。
仿佛怕下一刻会反悔一般，她竟毫不犹豫地飞了起来，不过转瞬便回到了之前的地方。
结界已经消失，整片地面好像从未有人来过，甚至连她当时明明射断了的树枝都恢复了原状，可她虽然路痴，但对刚刚才走过的地方还是记得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四下张望了一眼，他真的不在，果然是走了吗？所以他并没有说谎，她感觉的种种不对劲其实只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么。
“死心吧，凌如芊，他不是良人，也罢，还是回凌霄阁做你的悠闲长老吧，跑这么荒郊野岭不讨好做什么。”她轻叹着笑，嘲讽地拍拍自己的脸，正准备走时，忽然发现一棵大树上有一片玄色衣角。
萧子夜素来喜欢白色衣裳，这不会是他吧，难道她走后有别人来过？虽然心中警告自己不要去，可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地轻飘飘落向树干。
大树大约有数百年了，极粗极壮，需要几人合围才能完全抱住，而树干更是比一般的树还来的粗大一些，人能轻轻松松躺在上面而不显露身形，这人显然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侧身躺在了树干上，只可惜他竟似未留意衣服，衣摆长长地垂下，若在树下或许看不真切，但在空中却一目了然。
会是他吗？她忽然觉得心跳得有些快，听着他清浅的呼吸声，蹑手蹑脚往前探了探身子。
墨色长发有些零乱，她手中握着的夜明珠照在他的脸上，温润的光芒照出他眉目如画，只是素常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眉头紧皱，薄唇紧抿，脸色惨白如纸，看上去极为痛苦。
看清他面容的一刻，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拿箭对准了他，若不是强迫自己收回光箭，她说不定真会一箭杀了他，她清楚自己心里绝对不会杀他的，至少这一刻不会，可她却还是取出了光羽箭，大约是幻杀幻境的作用？她没心思去想这个，抑制了杀意后，她收了光羽箭静静地看着他，他看上去很不好，想想她离开前他的所做所为，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
萧子夜……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指尖有些颤抖地触上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萧子夜……子夜，你醒醒。”
他毫无反应。
“你怎么了？萧子夜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又是骗我的对不对？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你休想！你别演苦肉计了，你给我起来！你起来我就原谅你了！”她跪在他身前，想将他摇醒，刚摇了两下，发现他脸色更难看了，不由有些紧张地住了手，指下有些温润粘腻，细细一瞧，整颗心一下就凉了。
难怪他竟然换了一身玄色衣服，此刻的他竟是全身都在流血，甚至已经浸透了他刚换好的内衣外裳，可想而知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
他旧伤未愈，又连番跟人恶斗，甚至为了不让她有危险而勉力建了结界……
萧子夜，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不是一直说善良无用吗，不是一直对爱爱爱的不屑一顾，连让你说句我爱你都跟要了你老命似的吗？
她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凉，一摸脸，才发现她竟已泪流满面，她浑身颤抖着，几乎不敢触碰他。
片刻前还张牙舞爪对她毒舌嘲讽的他，究竟是有多痛苦……
她无法感同身受，只觉得此刻她恨不能回到之前那个她，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竟没能看出他的不对劲，若当时他不用强撑着赶走她，若当时她能留下来照顾他，他就不会这样换了身衣裳孤零零地躺在这等死。
旋身下地，她拼命在腰囊中寻找东西。
为什么找不到，为什么要用的时候就是找不到！她又急又怕，直接将腰囊中的东西全倒了出来。
找到了！
她将整颗树都纳在其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开始建阵。
重重叠叠，将上古幻境构架在各种繁复阵法中，她只花了短短半个时辰的功夫，若是平时，她定会狠狠夸奖自己一番，可现在她只恨自己耗时太久，在阵法中央，她搭了个帐蓬，将被褥铺了厚厚一层，才飞上去小心翼翼地将萧子夜移了下来。
可他现在不是蛟身，要如何看他伤处呢？
她不是非礼他，她是为了给他治伤，救他的命。对，就是这样。
她一边给自己心理建设，一边颤抖着手伸向了他的腰带……
萧子夜看上去很瘦削，平时抱着也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这渐渐将他衣物褪下，才发现他身材竟然极为……唔，秀色可餐？
紧抿的唇微扬的下巴，修长的脖颈苍白得仿佛能看见下面的血管，锁骨下……她脸微微一红，没敢看那两颗小豆豆，指尖无意划过他劲瘦的腰身，更是让她窘迫得想闭上眼，这样就能避免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和腹肌。
看上去没什么伤口啊……她有些奇怪，手下便有些犹豫，眼睛瞄着下面的亵裤，既紧张又有些许的……兴奋。咳咳。
看不到伤口的话，是不是伤在下面啊？可要她一黄花大姑娘去扒人裤子，这事是不是有点……
可是看他衣服上全是血，应该是伤的不轻，还是，扒了吧～
于是，萧子夜终于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她的眼下。
终究还是有些羞怯，她捡了条毛巾往某处一遮，虽然这毫无用处，该看到的还是都看到了，但聊胜于无吧，至少不用时时刻刻面对着……那个啥。
眼睛快速地瞄了眼他修长的腿，暗暗骂着长针眼长针眼，但视线还是在那若隐若现的毛巾上溜了两眼，咦，没见着伤口啊。
莫非真是这厮在故意博同情？亏她还这么紧张伤心！真是白瞎了她一番心意！这么想着，怒由心生，一巴掌拍在了他手臂上，虽然愤怒但手下还是有分寸地没敢太用力：“萧子夜！你这……”
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半空，她措手不及地看着他的皮肤迅速开裂，露出一道一道狰狞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外翻着血肉，有一处还隐隐能看见骨头……
她还没得来及掉泪，他闷哼一声，虽然还是没醒但指尖微微动了两下，然后浑身的伤口迅速并拢，血滴了下来，全身恢复了先前的干净光滑。
这一幕来得太过震憾，凌如芊完全呆住了。
片刻后她才找回神智，明白了这诡异的一幕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大概是担心她会去而复返，以她的性格，如果发现他受了重伤肯定不会抛下他不管，所以他不但换了衣服，还将自己藏了起来，甚至用法术将全身的伤口都掩盖了起来，连在昏迷之中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若不是他一直昏迷，他大概是会连衣服都时不时换一下，免得她发现他浑身浸血的。
萧子夜，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
她低喃着，泪水朦胧了视线，但奇怪的是心却平静了下来。
伸手胡乱地将眼泪抹在袖子上，她伸出手将他的手一根一根地固定住，才伸手再一次拍在他臂上，这一次用的力道不轻不重，将将够将他的法术震破却又不会太让他受罪。
但是这一次萧子夜却没醒过来，所以倒也没再施法术，更方便她行事了。
只是面对着他这一身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她有些无从下手了。
他是蛟时受的伤极重，已经耗费了她大量的伤药，现在她剩的药大概连他的一条腿都治不好，更不用说还有数道极深的伤口根本是一般伤药无法治愈的。
她眉头紧皱，想了想，先取出棉纱为他清洗伤口，伤口处理不好可是会感染的，万一发高烧他可能连今夜都熬不过。
她没有药水，所以只能用原本想在雪山上暖身子的烧刀子给他清洗，可想而知该有多痛，可就这样的痛楚，萧子夜都依然昏迷不醒，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免得手抖再给他添伤，手脚利落地为他清洗完伤口，挑了几道比较重的伤口敷了药，她看着其他没着落的伤处束手无策。
该怎么办呢……
心中有些茫然，许多思绪纷乱地闪过，要么她现在就带他出魔界寻名医？可他都试过了他出不去，万一她也出不去呢，而且他的伤这么重，如果擅自移动只怕伤上加伤。要么她去寻药再回来找他？可她这么路痴，找不找得到药另说，万一找到了药却找不到他，她真是会恨死自己的。要么……
想来想去没一个结果，她拍拍额头有些头痛地垂下眼，却正正看进一双幽冷的眸子中。
“呀，你醒了？”她惊喜交集地叫道：“太好了，你感觉……”
却不料萧子夜指尖一动，一抹清云幽现，眨眼便化成长剑，他毫不犹豫地握紧朝她刺来。
“喂，你别乱动啊，你干什么！”凌如芊大急，担忧他胜过担心自己，见他额间渗出冷汗，剑尖有些摇晃，便知道他大概是迷糊了而且气力不济，顾不上会伤着自己，她直接握住了他的剑，另一只手弹在了他腕间，他的手应声垂落下来，然后就听得他一声闷哼，不甘而又不得不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在他没事，她松了一口气，才觉得左手有些疼，定睛一看，赶紧右手取了长剑，细细一瞧，剑上果然染了些血迹。
这剑太利了，虽然他没什么力气，她握着的时候还是被剑刃伤到了，好在伤口极浅，就算不上药也隔两天就会好了。
反正也不怎么疼，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将他手上被弄断的纱带扔开，重新慢慢缠了起来。
正在缠的时候，忽然发现他肩膀上的伤口有好转，不由吓了一跳，以为他又醒了在用法术掩盖，看过去时却发现他根本没动静，而且她握着他的手呢，他要施展法术她也会发现的啊，既然不是他施展法术，那就是——这伤口真是在痊愈？她不由又惊又喜，莫非他能自我愈合？妖族果然很神奇啊！这样便太好了！
之前的担忧慌乱一扫而空，她俯下身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太好了，你快好起来吧，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呢！”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半嗔半怨地笑：“笨蛋。”
不再担心他的伤势，她取了床被褥盖住他，决定给他熬点热粥，虽然伤口能自愈，但喝点营养的热食还是有必要的，也能助他更快的恢复。
刚一起身，差点没直接摔在他身上，原来蹲得太久，她两条腿都麻掉了。
也没什么好食材，她只能取了些小米将肉干弄碎了煮在里面，熬得浓浓的稠稠的，闻上去倒也清香扑鼻，至少对很久没见过热食的她是很有吸引力的。
她倒了一碗，捧到萧子夜身边，他脸色微微红润了些，虽然还是很难看，不过也没关系，身上这么多伤估计也不会太快好，她只要安心等待就好。
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指，她轻声唤道：“子夜，你醒醒，喝点粥吧？挺香的呢！”
他毫无反应。
她笑了笑：“你呀，要是你伤愈醒来，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是怎么赖的！哼！”看着他眉目紧皱的模样她想了想，也许捏捏他鼻子他会醒？这么想着便伸向了他的鼻子。
刚一碰到他的皮肤，她浑身都僵住了。
好烫！她仿佛碰到火一般战栗着将手缩了回来，整颗心瞬间沉了下去。
高烧是最可怕的事情，处置不当一条命会就这么搭了进去，而高烧又是最难处理的病症，大夫尚且不能下定论说没问题，更何况她一个完全不会医术的人？而且此刻又在这荒无人烟的魔界，她该怎么办？
不行，他不能死，无论如何他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