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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两个男人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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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着几日高温,卿羽终日待在清平宫里,哪儿都没心思去。要在平时,准会无聊的睡大觉,但现在不同了,她废寝忘食地抱着《华佗针灸经》和《伤寒杂病论》啃得津津有味。

    她对望闻问切诊病开药早已是得心应手,一般的外伤风寒不在话下,再深入些,比如针灸,就是弱项了。

    以前随大师父学习的时候,就经常因摸不准穴位而挨骂,有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摸准了,扎针的力道拿捏不准,病人疼得哭爹喊娘,若不是看她如花似玉一个小姑娘家,恐怕早就拍着桌子大骂庸医了。

    这几日,她将宫里的小宫女挨个扎了个遍,平时大家看见她还笑着迎上去,如今就如躲瘟疫一样纷纷退避三舍。方才她感到口渴,一个小宫女应声端茶过来,匆匆放下,匆匆折身就走,她刚张口喊住,却见那小宫女已经是吓得哆嗦了。

    她叹了一口气,大感自己作孽,只得挥手放走了她。正好也觉得眼酸,便合上书,趴到窗户边上逗黄鹂玩。

    黄鹂被襄岚照顾的很好,圆咕噜的小肚子,眼睛明亮如两点清水,见人凑近笼子就引吭高歌,十分给面子。

    她逗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南宫洵不知何时已进来,站到身旁了。待她一回头,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多日不见,他明显憔悴了不少,面色也没先前那般红润,唇围滋生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变得无比疲惫。

    面对她一如既往明媚的笑容,他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很勉强的笑来:“我要走了,特地与你辞行。”

    他的离别不算突然,当初萧承望也是说过留他看了龙舟再走的,如今已是五月下旬了,他的家族世代驻守边关,他贵为族中世子,没理由再在京城耗下去。

    她点点头,道:“你离家多时,再不回去的话,怕是家人该担心了。离开的日子定了么?”

    没想到她这般爽快,丝毫没有挽留之意,虽然他大约也已猜到她的反应,但当真实发生在面前时,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

    原来,她从来没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后天,”他垂眸一笑,掩住眼里的失落,“今明两天有雨,等后天雨过天晴了,就上路。”

    下雨了?

    她吃了一惊,不自觉望向窗台,但见雨打芭叶,噼啪有声。

    不禁在心里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宵衣旰食,不知天气,勤奋至此,精神可嘉。

    “啊,对,雨天不好走,等放晴再走不迟。”她干巴巴笑了两声,抓耳挠腮地找话。

    换作以前,他们俩之间有逗不完的乐子,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但如今,相顾无言,不如缄默。

    有些情愫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一碰就破,虽然她极力装聋作哑,但面对他的颓丧仍做不到无动于衷。

    彼此心知肚明的感情,再故作无视地躲藏下去,两个人只会更加尴尬。

    她深知自己给不了他想要的,便只能在点破之前远远避开,宁愿让他怨她,也不让他捧着一颗受伤的心远走。

    “这只鸟儿让你喂的挺好。”他打破这方沉默,拿起桌子上的鸟食丢进去,小黄鹂上蹿下跳,开心地唱了几声。

    “呵呵呵呵,这只鸟不挑食,倒是很好养活。”她笑着附和。

    “你就不想问,它是怎么又活下来了吗?”他站在鸟笼前,背对着她,看不见脸上的表情。

    这只黄鹂是那次她与李倾城出宫去李府,路上买来向他赔罪的——之前他送她一只黄鹂鸟,却被她一时疏忽成了野猫的口中食,为此,他跟她整整置了一个月的气。

    可她哪里知道,他气她是假,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是真。为能走进她的心,他试探又试探,像个幼稚的小孩。

    但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独角戏罢了。

    “李家大小姐告诉我,你被人从火海里救出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提着这只鸟笼子,”他抓了把小米,连手伸进去,黄鹂蹦跳在指尖,一下一下地啄,“当时我很感动,我以为,你之所以这么在乎它,是因为在乎我。那次事情让我很自责,我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孩子气,若不是一直跟你赌气,或许你就不会经历那么危险的事故,也不会受到惊吓……却原来,这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想多了。”

    听着他的声音渐次低沉下去,她有些不忍心。毕竟,那场火灾是她精心策划好的,受到惊吓也是骗人的,她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却天真地相信她是无辜的。

    手心的米粒被啄完,他转过身,目光深不见底:“阿羽,告诉我,你不肯接受我的原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沈云珩?”

    她想说“不是”,可事到如今,她已无从辩驳。她已在昭阳殿上亲口答应了沈云珩的求亲,她现在是沈云珩的未婚妻。

    她的沉默落在他眼里,便是无话可说的默认。他忽地自嘲地笑了笑:“对,我差点忘了,你回梁宫之前一直是生活在燕国的,沈云珩是大燕皇长子,你们应该早就认识了……我还是晚来一步。”

    她站在他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垂下头,盯着裙摆上稀稀疏疏的兰草绣纹。

    看到她一再沉默,他说出的话像是散到了云里,风过无痕,在她平静的心湖上激不起半点涟漪,一股挫败感袭上心头,他忽地上前,以一个极亲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问她:“若是我比沈云珩早一些遇到你,你会不会喜欢我?你会不会像喜欢他那样喜欢我?不顾一切地,只等着我来,等我来跟你提亲,而你想也不想就一口答应?……阿羽,告诉我。”

    面对他的逼问,她有丝局促地后退一步,却被他牢牢扣住手腕,更逼近了一步,他眼里的光似乎要将她燃烧!

    “我知道你不喜欢深宫,可是阿羽,沈云珩是大燕皇长子,将来即便不继承皇位也会是个高位王爷,那种束手束脚的日子你会过得惯吗?随我回边关吧,边关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更不会有人逼着你学礼数,我们可以骑马、练剑,我们可以在大漠上看夕阳,在绿洲里赶羊群,对了,你不是喜欢医术吗?我们到那里的镇上开一家医馆……”

    “你的好意,我替她心领了。”

    一句极冷淡的话语传来,二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但见沈云珩撑了一把伞,茕茕孑立,雨珠顺着伞面滴答而落,迎着风势打在他雪白的衣袖上,洇出一抹水痕。

    沈云珩神情淡然,眼中却盛满了寒意,他将伞随手一丢,身形一转,下一刻已将卿羽的手腕自南宫洵手里强硬地抢回来,将她护在身后,直直对视上南宫洵的目光。

    卿羽揉着发痛的手腕,暗暗叫苦。这两个人都是倔性子,真对垒起来可如何是好!

    “阁下对阿羽的关怀,在下感激不尽,”沈云珩道,“但阿羽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最清楚,不劳阁下费心。”

    南宫洵迎着沈云珩浸满寒意的目光,几乎是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来:“久闻燕国大皇子乃是战场上赫赫有名的成王爷,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只是成王爷军事上料事如神,却不知对女子的心思揣测的也十分精准,你是如何知晓阿羽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呢?将她锁在深宫大院,受万人瞩目,行事处处谨小慎微,这就是成王爷要给阿羽的生活吗?”

    “世子爷想得可真周全,”沈云珩勾起唇角,手臂向后一捞,将卿羽带到自己怀里,以这个举动宣示他对卿羽的所有权,“我既真心娶阿羽,就断然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她不想学的礼仪,没人敢逼她,她不愿做的事,也没人敢说三道四,至于她想骑马、练剑、看夕阳、赶羊群,甚至于开医馆,只要她一句话,我立刻帮她实现,但很可惜的是……”

    说到此处,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卿羽,露出宠溺的笑来:“阿羽真正想要的生活并非这些,她不是自私之人,她的快乐和幸福通常都是建立在亲人的快乐幸福之上,跟亲人们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的,但若是与亲人两相分离不得相见,便是骑多少次马,练多少回剑,开多大的医馆,都不会开心。”

    处在两个男人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卿羽颇感不自在,本来她还在百无聊赖的出神,但沈云珩最后一句话却真真实实地说进了她心里。

    她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某个角落微微一动,宛若一根琴弦,冷不丁地被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吟。

    原来,他竟然是懂她的。

    她对理想生活的定义很简单,大富贵也好,穷酸命也罢,只要与亲人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都是最幸福的事。

    从前在祁嵇山上风餐露宿,后来在露鼎记里同甘共苦,这些是她生命中最美丽的记忆。

    是了,她的亲人便是师父、师兄、师姐,以及露鼎记的众人们。

    南宫洵不再说什么,默了许久才发出一声极低、极长的叹,道:“那就好。”遂后退一步,照着沈云珩深深做了一个揖,像是进行一项重大托付,“请成王爷信守承诺,务必要照拂好阿羽,但若阿羽不快乐,”他抬头看向他,似警告又似威胁,“我随时都会把她带走。”

    言罢,他最后深深凝望了卿羽一眼,决然而去。

    外面雨势渐紧,雷声轰鸣,天地被一道白练劈开,又一阵大雨倾盆而下。

    他没有打伞,刚迈步出去浑身就湿了个透。他停在院中,扬起脸来接受雨水的洗礼。

    纷飞的大雨中,他还是失去了她。

    不对,从来不曾拥有,又何谈失去?

    他给自己一个讽刺的笑,随即转身离去,一地雨水在他脚下如同摔碎了的珍珠,四分五裂地开外飞溅。

    这么久的纠纠缠缠,故事的最终,他留给她的,只是一个大雨中踽踽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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