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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头的另一角,薇龙侧身躺在床上,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
她睡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是身子仿佛坐在高速度的汽车上,夏天的风鼓蓬蓬的在脸颊上拍动。
可是那不是风,那是乔琪的吻。
薇龙这样躺着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忽然坐起身来,趿上了拖鞋,披上了晨衣,走到小阳台上来。
虽然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她的人已经在月光里浸了个透,淹得遍体通明。
她静静的靠在百叶门上,那阳台如果是个乌漆小茶托,她就是茶托上镶嵌的罗钿的花。
她诧异她的心地这般的明晰,她从来没有这么的清醒过。
她现在试着分析她自己的心理,她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固执地爱着乔琪,这样自卑地爱着他。
最初,那当然是因为他的吸引力,但是后来,完全是为了他不爱她的缘故。
也许乔琪根据过去的经验,早已发现了这一个秘诀可以征服不可理喻的妇人心。
他对她说了许多温柔的话,但是他始终没吐过一个字说他爱她。
现在她明白了,乔琪是爱她的。
当然,他的爱和她的爱有不同的方式——当然,他爱她不过是方才那一刹那。
——可是她自处这么卑下,她很容易地就满足了。
今天晚上乔琪是爱她的。
这一点愉快的回忆是她的,谁也不能够抢掉它。
梁太太,司徒协,其他一群虎视眈眈的人,随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她有一种新的安全,新的力量,新的自由。
她深幸乔琪没跟她结婚。
她听说过,有一个人逛了庐山回来,带了七八只坛子,里面装满了庐山驰名天下的白云,预备随时放一些出来点缀他的花园。
为了爱而结婚的人,不是和把云装在坛子里的人一样的傻么!
乔琪是对的,乔琪永远是对的。
她伏在栏杆上,学着乔琪,把头枕在胳膊弯里,那感觉又来了,无数小小的冷冷的快乐,像金铃一般在她的身体的每一部分摇头。
她紧紧地抱住了她的手臂。
她还想抱住别的东西,便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房里跑出一只白狮子狗来,摇着尾巴。
薇龙抱着它,喃喃地和它说着话。
那时已是上午四点钟左右,天上还有许多星,只是天色渐渐地淡了,像一幅青色的泥金笺。
对面山上,虫也不叫了,越发鸦雀无声。
忽然阳台底下一阵脚步响,走来了一个人。
薇龙想道:“这花匠好勤快,天没亮就起来了。”
她那时候心情轻快,完全和孩子似的顽皮,便伸出一只手来指着那个人,把嘴凑在狗耳朵边低声笑问道:“你看那是谁?你看那是谁?”
狗便汪汪地叫了起来。
薇龙仔细再向那人一看,吓得心里扑通扑通跳——花匠哪儿有这么臃肿?热带地方的天,说亮就亮,天一白,楼下那模模糊糊的肥人的影子便清晰起来,原来是两个人紧紧地偎在一起走路,粗看好像一个人。
那两个人听见楼上狗叫,一抬头望见薇龙,不及躲避,早给她认清了乔琪和睨儿的脸。
薇龙的一只手,本来托着小狗的下颏儿,猛然指头上一使劲,那狗喉咙管里透不过气来,便拼命一挣,挣脱了薇龙的臂膀,跳下地去,一路尖叫着,跑进屋去了。
薇龙也就跟着它跌跌绊绊跑进去;进了房,站在当地,两条手臂直僵僵地垂在两边,站了一会,扑向前倒在床上,两只手仍旧直挺挺地贴在身上,脸跌在床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也不觉得痛。
她就这样脸朝下躺着,躺了一夜,姿势从没有改过。
脸底下的床单子渐渐的湿了,冰凉的水晕子一直侵到肩膀底下。
第二天她爬起身来的时候,冻得浑身酸痛,脑门子直发胀。
屋里的钟已经停了,外面太阳晒得黄黄的,也不知道是上午是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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