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中文网 > 剑来 > 第七百八十一章 齐聚

第七百八十一章 齐聚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弃宇宙夜的命名术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

顶点中文网 www.ddzw.io,最快更新剑来最新章节!

    暮色里,吴霜降突然说要走了。

    丢给了陈平安那把长剑夜游,半天功夫,竟然就已经炼化完毕。

    陈平安接过夜游后,厚着脸皮跟吴霜降讨要一幅字帖。

    在青冥天下,公认岁除宫修士写的字,是可以驱鬼的。挂字如悬符,甚至还要更管用。陈平安当然不是想着靠吴霜降的字,去做什么驱鬼辟邪的勾当,那也太过暴殄天物了,留着当个夜航船之行的纪念,以后挂在自家落魄山的书房,有客来访,无论是谁,还不都得问一句真迹赝品?

    吴霜降答应下来,陈平安就在大堂里边,取出笔墨纸砚,小米粒收拾好桌子后,帮忙铺开宣纸,趴在桌上研墨。

    吴霜降看着那些山下寻常之物的毛笔、墨锭,好像没了写字的兴致,陈平安无奈道:“我身上真就只有这些家伙什,前辈将就一下?”

    吴霜降笑道:“落魄山丢得起这个脸,吴某人可丢不起。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

    陈平安赶紧说道:“那容晚辈去与李十郎借来文房四宝?”

    吴霜降瞥了眼外边的天色,摇头道:“不能让小白久等。”

    小米粒还在那儿研磨墨锭,急得抬手自挠头,可怜兮兮道:“吴先生吴先生,随便写几个字,中不中?咱们出门在外,行走江湖,讲究不如将就哩。”

    吴霜降想了想,点头道:“有理。”

    吴霜降从袖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文房清供,铺开一幅彩云笺,取出一支青竹杆毛笔,刻有一行小篆,胸有成竹万里翠。一方砚台,侧面砚铭神仙窟,古砚趴着一对袖珍螭龙,吴霜降以笔杆轻敲螭龙头颅,两条螭龙立即睁开一双金色眼眸,古砚内顿时浮现一层金色涟漪,吴霜降蘸墨过后,笔尖金黄色,在那笺纸上写下一幅按例可算《当时贴》的行书字帖。

    “当时只道是寻常,不信人间有白头。明月高楼休独倚,忽到窗前疑是君。”

    最后在这幅字帖三处,分别钤印有吴霜降的两方私人印章,一枚花押。

    戎马书生,统兵百万。人书俱老境。心如世上青莲色。

    陈平安站在一旁,双手轻搓,感慨不已,“前辈这么好的字,不再写一副楹联真是可惜了。好事成双,讲究一下。”

    吴霜降笑了笑,桌上出现两张岁除宫万年红材质的楹联纸张,每张楹联上,都有七处金色团龙图案,好似虚位以待,只等落笔写字。不但如此,还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木匣,打开之后,排列着七色小瓷盒,是那岁除宫名动天下的七宝泥。山上君虞俦,曾经从仙府遗址获得一桩极大机缘,搬了座古山回宗门,山头落地生根后,异象横生,经常有那丹砂如彩云飞流的景象。仙人炼化飞砂之后,凑齐七色,就是七宝泥,有那一两彩泥一斤谷雨钱的说法。

    陈平安有些疑惑,书写楹联,没有七色文字的讲究吧?只是不敢多问,怕一问,煮熟的鸭子就要飞走。

    吴霜降也没有解释什么,以笔蘸七色宝砂,在两张春联上边写下各七字,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

    吴霜降朝着那副楹联轻轻呵了口气,一副楹联的十四条金色蛟龙,如被点睛,缓缓旋转一圈再寂然不动。

    苏子的诗文,吴霜降的题字。

    顺便占了些身边求字年轻人的小便宜。

    白白当了一次二外甥的陈平安,毫无芥蒂,只当根本不知道有那么个典故。

    吴霜降笑道:“就当是预祝落魄山下宗建成了,可以当那祖师堂大门楹联悬挂,楹联文字跟随时辰而变,白日黑字,夜间白字,泾渭分明,黑白分明。品秩嘛,不低,若是挂在落魄山霁色峰门上,足以让山君魏檗之流的山水神灵、鬼魅魍魉,止步门外,不敢也不能逾越半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而且有错难改,你就必须摘下这幅楹联。”

    陈平安退后一步,与这位笑言“曾经有望炼出一两个本命字”的岁除宫宫主,作揖行礼。

    吴霜降摆摆手,只是收起了几枚印章,转头与那黑衣小姑娘笑道:“小米粒,桌上其余的文房用物,都送你了,就当是回礼你的那些鱼干瓜子。至于回头你转手送给谁,我都不管。”

    周米粒赶忙使劲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鱼干瓜子都不用钱的。”

    吴霜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大步跨过门槛,小米粒飞奔过去,追上那位吴先生,从袖子里掏出两袋子鱼干,挠挠脸,有些难为情,“吴先生吴先生,就这么点了,都送你吧,别嫌少啊,真要嫌少,也么的事,以后去我家做客,管够啊。”

    吴霜降笑着接过两袋子溪鱼干,道了一声谢,轻轻一拍小姑娘的脑袋,走了,吴霜降一步跨出,就离开了条目城。

    小米粒挥挥手,站在门外原地张望许久,叹了口气,有些羡慕这个吴先生的道行,都不用御风远游,嗖一下就没了踪迹,那还不得是金丹起步的神仙境界?!呵,想啥呢,地仙怎么够,说不得是那传说中的玉璞境嘞,唉,境界这么高,跟魏山君都一样高了,吴先生在家乡,得开过多少场夜游宴啊?难怪送人礼物都眼睛不眨一下的,阔气,大气,走江湖,就得是这样啊,当年那个在哑巴湖遇到那个憨憨傻傻的姑娘,人不坏,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颗谷雨钱就能卖了哑巴湖的大水怪。

    小米粒大摇大摆走回大堂桌旁,陈平安收起了字帖和楹联,都放入了方寸物当中,对小米粒笑道:“古砚,青竹笔,七宝泥,三样东西,都让裴钱先帮你收好。”

    小米粒愣了一下,小姑娘瞥了眼桌上物件,“可我都想好了怎么送人啊。”

    陈平安笑道:“不用送人,你好好收着就是了,以后回了落魄山,记得别乱丢。”

    小米粒一本正经说道:“我一开始是打算全都送给山主夫人,如果山主夫人不收,我也么胆子坚持到底哩,那我回了家,就把七宝泥送给暖树姐姐,她喜欢每天记账嘞。把古砚送给景清,再把青竹笔送给魏山君,披云山不是有一片竹林嘛,老厨子和裴钱不晓得为啥,自己不去,让我偷偷跑去那边仔细数过有几棵竹子了,我这不琢磨着魏山君要是收了礼物,一个高兴,就要白送我一棵竹子哩。”

    宁姚忍住笑,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

    裴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只要师父问起,就全部推给老厨子。

    陈平安则破天荒有些良心不安。不知道当时小米粒在竹林那边逛荡,认认真真扳手指数竹子,魏山君作何感想?

    一个白发童子,在廊道拐角处那边探头探脑,问道:“隐官老祖,那人呢?走了没?你们聊得咋样?”

    陈平安转头说道:“离开条目城了。聊得还行,不用你出手。”

    白发童子哈哈大笑,双手叉腰,晃动肩头,大步走向桌子,“隐官老祖果然无敌啊,让我都没有表现忠心的机会了,不然只要我略尽绵薄之力,肯定就能与隐官老祖联袂退敌!惜哉惜哉,恨事恨事!”

    陈平安微笑道:“那我把他请回来?”

    白发童子膝盖一软,伸手扶住桌面,颤声道:“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从头到尾,都很莫名其妙,见着了吴霜降,跟裴钱聊得好好的,就如坠云雾,出了迷障,吴霜降又没了,一起没有的,还有它这头化外天魔的境界,以一种类似“无境之人”的姿态现世。

    陈平安看了眼,说道:“去屋子那边聊。”

    一起回了陈平安那间屋子,陈平安取出那幅字帖,“应该是前辈希望我转交给你的。”

    白发童子点点头,它刚接过手,字帖上的两方印文,“戎马书生,统兵百万”,与那“人书俱老境”,总计十三个字,瞬间黯淡无光。

    它神色复杂,呆滞无言。

    陈平安更是取出养剑葫,喝了口酒压压惊。

    一位十四境大修士的术法神通,实在是不讲道理。

    它使劲摇头,很快就恢复如常神色,看着那些陈平安在条目城捞到手的虚相物件,拎起那只水仙瓷盆,翻转一瞧,嗤之以鼻,随手丢在桌上,小米粒赶紧一个前扑,双手扶正,挪到自己身边,对着小瓷盆轻轻呵气,拿袖子擦拭起来。

    白发童子双手搬过那件铁铸三猴捞月花器,微微点头,说道:“若是实物,就还凑合。”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讲?”

    白发童子说道:“每逢月夜,就可以取出此物,只是晒月光,就可以凝聚月华,逐渐孕育出一粒类似‘护花使’的精魄,如果修士的运道再好些,说不定还能变成一位花神庙的司番尉,掌管某种花信香泽。在里边插花,桂花最佳,昙花次之,牡丹再次之。天底下那些个走拜月炼形一道的精怪,不管境界怎么个高,肯定都愿意出高价,有了这件东西,可以省去好些麻烦。拿去那啥百花福地,更是随随便便,找个福地花主,或是那几位命主花神,就能卖出个天价。”

    白发童子疑惑道:“这百花福地,隐官老祖咋个一脸没听过、没兴趣的表情?当年在牢狱刑官修道之地的葡萄架下边,那些个花神杯,隐官老祖可是看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我当时觉得自己若是福地花主,就要开始担心自家地盘会不会天高三尺了。”

    陈平安微笑道:“天底下只要是有钱的地方,就会有包袱斋。”

    白发童子哦了一声,拿起那块“叔夜”款乌木镇纸,问道:“不曾想隐官老祖也是一位琴师啊?果然多才多艺……”

    陈平安放下手中养剑葫,问道:“你能不能写出完整的广陵止息谱?”

    它点点头,“这有何难。”

    岁除宫宫主吴霜降,是青冥天下出了名的好才情,诗词曲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作为吴霜降的心魔,除了一些个杀手锏的攻伐手段,已经被吴霜降给设置了重重禁制,其余吴霜降会的,它其实都会。

    白发童子手指虚点,写出了在浩然天下失传已久的完整曲谱。陈平安抄录在纸上。

    它打了个哈欠,满脸疑惑道:“隐官老祖,就这么点收获?”

    陈平安点点头,裴钱面无表情,只是嗑瓜子。

    周米粒使劲摆手道:“没了,真没了!”

    白发童子嘿嘿笑道:“可以有,肯定有,将那压箱底的宝贝,速速拿来,”

    周米粒双臂环胸,一脸严肃道:“如果有,我请你吃酸菜鱼!酸菜鱼好吃吗?天底下最不好吃了,谁都不爱吃的,既然没人吃酸菜鱼,请人吃都没人吃,那么就是没了啊。”

    陈平安伸手捂住额头。好有道理的一套措辞,真是难为小米粒了……

    宁姚嘴角翘起。

    裴钱看了眼师父。

    陈平安无奈点头。

    裴钱与周米粒说道,“拿出来吧。”

    小米粒着急,给裴钱使劲使眼色,自己藏得好好的,怎么就不打自招了呢。

    裴钱点点头,黑衣小姑娘立即跑出屋子,去裴钱和自己的屋子那边,从绿竹书箱里边翻出那只卷轴,飞奔返回,抿起嘴,不着急搁在桌上,小米粒只是捧着卷轴,满脸严肃,望向好人山主,好像在说我可真给了啊,到时候山主夫人要说啥,可怪不着我啊。

    陈平安看了眼自己的开山大弟子,埋怨道:“都送你了,有什么好藏掖的。”

    裴钱笑着点点头,然后望向那个罪魁祸首的白发童子。

    陈平安将虬髯客赠送的那本册子,递给宁姚。

    宁姚随手翻阅过后,发现每一桩机缘,都像是在打哑谜,册子上边的词汇,就像一座座仙家渡口,渡口名字都有,但是却不告诉看客们如何走向渡口。

    白发童子看着桌上那卷轴,白玉轴头,外边贴有小笺签,字迹勉强能算娟秀,文字内容大言不惭,说是要教天下女子梳妆打扮。

    打开之后,是一位位美人的不同眉眼、发髻,什么鸳鸯眉什么拂云什么倒晕,什么飞仙什么灵蛇什么反绾,还配有文字注解,总计二十四位美人,白发童子一一看过,啧啧称奇,念叨不已:“好好好,春山虽小,能起云头……月宫斧痕修后缺,才向美人眉上列……飞仙飞仙,降于帝前……娘咧,还是这句好,这句最妙,回身见郎旋下帘,郎欲抱,侬若烟然……”

    白发童子抬起头,一本正经道:“既然隐官老祖精通篆刻,那么不如临摹各种眉印在信笺上边,以后整座浩然天下,山上道侣鸿雁传书飞剑传信啥的,半数都要用咱们落魄山出产的信纸!应了那句“万里郎君见眉印,便似花前重见面”嘛,我觉得可行,肯定可行,绝对财源滚滚来!”

    陈平安打赏了一个字,“滚!”

    这种昧良心的脂粉钱,朱敛或是米裕来做才合适。

    白发童子一脸受伤,寒了众将士的心。

    拿起最后那捆枯败梅枝,它掂量了几下,疑惑道:“隐官老祖,啥玩意?!咱们真捡破烂啊?”

    陈平安将那本册子丢给白发童子,它翻到那一页梅枝条目,发现好像是两条脉络,各有机缘,可以选择其一。其中一条线索,是什么上阳宫,梅精,《召南篇》,江郎中,龙池醉客,珠履。

    另外一条,是书铺,尸,天下热客,没骨花卉,浮萍轩。

    白发童子看得一阵头大,它毕竟是来自青冥天下,看到这些就彻底抓瞎了,合上那本小册子,大义凛然道:“隐官老祖,费这劲干啥嘛,咱们不如还是明抢吧?要是给人逮了个正着,没事,隐官老祖到时候只管溜之大吉,将我留下,是打是骂,是砍是剁,小的一力承担了!”

    宁姚好奇问道:“这捆梅枝,怎么说?”

    陈平安笑着解释道:“上阳宫,这梅精绰号,是说一位妃子了,她有个弟弟叫江采芹,家族世代从医。至于那龙池醉客,则是说那一醉一醒两藩王的不同心思,反正弯来绕去,最后得手的机缘,多半是那百花福地一月花神的某种实在馈赠,不然就是与倒悬山梅花园子的那位酡颜夫人有关,所以无甚意思。

    “可另外一条线索,我很感兴趣,是我有私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是先去条目城的芥子园书铺,因为李十郎擅长制造梅窗,在《居室部》一篇,李十郎更将此事引为‘生平制作之佳’,所以接下来恐怕就需要购买一部初版初刻的《画传》作为桥梁了,找打那书商王概,而此人曾经有个‘天下热客王安节’的绰号,才好与此人的兄弟王蓍搭上线,而此人原名王尸,擅长治印和绘画没骨花卉,于是这就要牵扯到一位我极其极其仰慕的老先生了,擅画梅花,天下第一,正好是那梅花屋和小舟浮萍轩的主人,不单单如此,传说这位老先生还是世间第一位以石刻印之人,有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岂会错过,一定要去拜访一下老先生的,如果真有什么机缘,我可以拿来与老先生换取一枚印章。”

    说到这里,陈平安神采奕奕,就像先前第一次听说“李十郎”那个称呼。

    就像姜尚真这样的人,在夜航船上都会有想见之人,是那雨疏风骤绿,是那卖花担上,是杯深琥珀浓,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二年三度负东君,是那人比黄花瘦。

    陈平安其实想要拜访的书上圣贤古人,更多。

    对于陈平安的解谜本事,宁姚习以为常。

    只说陈平安的长辈缘怎么来的,就是这么来的。

    裴钱更是一脸天经地义。

    周米粒反正听得模糊,好人山主只要不与人斗诗,都很厉害!

    只有那个化外天魔,将这一连串的“由此及彼”、“顺藤摸瓜”和“走门串户”,听得瞠目结舌,发自肺腑地赞叹道:“隐官老祖,这条夜航船,就该由你来当掌舵的船主啊!”

    陈平安摇头道:“差远了。两脚书柜而已。”

    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如此。夜航船只是条目城一地,就已经让陈平安叹为观止。如果不是敌友难辨,又有事在身,陈平安还真不介意在这条渡船上,一一逛荡完十二城,哪怕耗费个三两年光阴都在所不惜。

    白发童子搓手不已,两眼放光,“发了发了,有隐官老祖在旁指点迷津,再加上有我效犬马之劳,这条渡船的仙家机缘,还不得寸草不生?”

    陈平安说道:“我还有正事要忙,所以除了梅枝一物,其余机缘都不去挣了。”

    白发童子双手捶胸,“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目中无人、见钱眼开的隐官老祖吗?”

    陈平安说道:“我要与王元章老前辈,求一方印章。印文都想好了,就写‘清气满乾坤,散作万里春’!”

    沉默片刻,陈平安抿了一口酒,轻声道:“如果能求来两方印章,当然更好。印文就写那‘游子行路’。”

    白发童子拍手叫好:“印文极好!隐官老祖文采无双……”

    陈平安斜眼看去,“是老先生诗篇里的东西,我只是照搬。”

    白发童子振臂高呼,“隐官老祖,记性无敌,一拳搬书山,一脚倒文海,天下第一,都让人不敢自称第二,因为位置与隐官老祖距离太近,所以只敢称第三!”

    反正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天底下就没有尴尬不尴尬的马屁。

    陈平安突然说道:“按照吴宫主的推衍,我可能会在某个时刻,去一趟中土文庙,何时去何时回,怎么去怎么回,现在都不好说。”

    白发童子一下子噤若寒蝉,病恹恹坐回长凳,一只手掌反复擦拭桌面。

    宁姚说道:“裴钱小米粒这边有我。”

    陈平安笑道:“那就解谜去?”

    小米粒跳下长凳,“得令!”

    一行人收拾好行李,离开客栈循着线索,果然如陈平安所说,一路顺藤摸瓜,与先前所料不差,该买买该聊聊,最终在一处梅花千树的山水秘境,陈平安用一桩本该得手一株仙家梅树的机缘,只与那老夫子王元章换来了两枚印章,不曾想老先生最后抚须而笑,还送给了两幅梅花图,一墨梅一白梅,而陈平安所求两枚印章的印文内容,就来自于画卷题诗。

    陈平安接过画卷后,再次作揖致谢。

    想起一事,陈平安说道:“晚辈听说桐叶洲有一位宗主剑仙,大雪登山,说了一番与前辈在史书上的类似言语,他那宗门上下都曾听闻,不过剑仙在末尾添加了‘最宜出剑’一语,所以这位剑仙应该也十分仰慕前辈。”

    老先生笑道:“是那‘天地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吧?”

    陈平安怀捧卷轴,轻轻点头。

    老先生问道:“一个如此与天地言语的剑仙,又是身在桐叶洲,那么肯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平安点头道:“已经战死。”

    那位剑仙,正是桐叶宗宗主傅灵清。

    老先生让陈平安稍等片刻,最后又送给了陈平安两枚印章,分别篆刻风雪助兴,天下狂士。

    陈平安挠挠头,有些赧颜。

    老先生笑道:“虽然还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希望如今的浩然天下,有了更多你这样的年轻人。”

    指了指别处,老先生正色道:“记得别学那容貌城的邵宝卷,好像做了多年的正人君子,就在等着做一次坏人,然后就此再不回头,实在太可惜了。”

    离开这处秘境后,陈平安再用白发童子写出的琴谱,与条目城换来了三城的通关文牒,一般某个学问,换取两城关牒就已经是极限,显然夜航船对这《广陵止息谱》极为看重。一开始白发童子还有些洋洋得意,在铺子外边走路很飘,只是得知夜航船上竟然有十二城后,立即就开始跳脚骂人,小米粒赶紧抱住这个小小年纪就白了头发的矮冬瓜,白发童子依旧骂骂咧咧,朝着铺子那边飞脚不停,小米粒身体后仰,晃晃悠悠,好不容易才保证两人不摔倒,白发童子骂完之后,双脚落地,转身拍了拍小米粒的肩膀,“忠心可鉴,护驾有功,回头赏你几样好东西啊。”

    小米粒就没当真,只是咧嘴笑道:“刚才我好像喝醉打拳哩。”

    白发童子比划了一下两人的个头,摇摇头,“小米粒啊,我每次跟你说话,如果不使劲低头,都要瞧不见你的人,这怎么行,以后请咱们隐官老祖帮你打造一条小板凳啊,你得站着跟我说话才行。”

    小米粒皱起眉头,偷偷踮起脚尖。结果发现那白发童子好像更高了。一个低头望去,白发童子立即收起脚尖,等到小米粒猛然抬头,它又瞬间翘起脚尖,小米粒后退几步,白发童子已经双手负后,转身离去。

    先去了垂拱城,见着了那位夜中提灯写榜书的老夫子,陈平安帮忙崔东山捎话。

    游历路上,小米粒小声问道:“裴钱裴钱,李槐说你是流落民间的亡国公主,在这儿,能找着你爹不?”

    裴钱没搭话。

    小米粒继续问道:“要不要我帮忙啊?我找人可厉害,巡山巡出的本事。”

    裴钱一个小板栗敲下去。打得周米粒双手抱头,顿时心中了然,多半是找不着了。自己往裴钱伤口上撒盐,确实欠打。

    他们还在那一条正值枯水期的大江之畔,露出那水底崖刻,沛泽苍生,龙宫深处。

    在一处酒铺,遇到了一个自称少年上人的年轻人,正要提笔在墙上写字,还有个年轻伙计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喃喃自语,问那微时故剑何在。铺子外边,走过一个怀中渗出油腻的高大男子,他看着远方一位脚尖点点,轻盈旋转裙摆的活泼少女,眉眼细细。男人觉得今年就是她了。不枉自己读了四十四万字的浩瀚书籍,书里书外都有颜如玉。

    正在双手拍桌嚷着要好酒的白发童子立即闭嘴。

    陈平安突然站起身,来到酒铺外,仰头望向天幕。

    容貌城那处荷塘,先逛过了声色城的两人,破开山水禁制,直接现身来到此地。

    吴霜降,身边还有那位倒悬山鹳雀客栈的年轻掌柜。

    凉亭内,刑官独坐。

    嫡传杜山阴和婢女汲清,都不在此地。

    好像剑仙就在等这位岁除宫的十四境大修士。

    吴霜降微笑道:“小白,你去别处转转。”

    岁除宫的守岁人,白落笑着点头,“刑官大人可没那么多小天地,帮你遮掩十四境。”

    吴霜降说道:“打个刑官而已,又不是隐官,不需要十四境。”

    白落离去后。

    吴霜降双手负后,缓步向前,四把仙剑仿剑一起出袖,笑道:“笼中花开。”

    一把笼中雀仿剑神通,一把井中月仿剑神通,再配合其中“花开”二字真言。

    天地间,皆是吴霜降,皆是仙剑仿剑。

    至于为何今天要打这一架,理由很简单,吴霜降的心中道侣,在剑气长城的牢狱那边,好像经常被这位刑官以飞剑追杀。

    片刻之后。

    夜航船被剑光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陈平安心中响起一个嗓音,“能否赶来文庙一趟?”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可是礼圣?”

    得到那个肯定答案后,陈平安作揖道:“有劳礼圣。”

    ————

    当初阿良在离开文庙广场之后,看似化虹远游,实则偷摸去了趟功德林一处禁制,与那陪祀圣贤好说歹说,好歹没吃闭门羹,可最后还是得老老实实拿一笔功德去换,这才见着了那个大髯游侠,说是禁地,没什么阵法禁制,甚至都无人看管,就只是一处破碎秘境,山清水秀,刘叉正蹲在水边,持竿钓鱼。

    阿良来到刘叉身边,沉默不语,刘叉也没说话,阿良长吁短叹一番,摇摇头,挪步来到刘叉身后,对这这位剑修的屁股就是一脚飞踹,力道不小,刘叉都要一个前扑,只不过依旧一手持竿,单手撑地,不至于摔了个狗吃屎,重新蹲好,汉子的脸上,都没点表情变化。

    阿良金鸡独立,翘起一条腿,揉着脚背,叫苦不迭,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坚硬如铁的腚儿。

    单脚蹦蹦跳跳,来到刘叉身边,一个屁股落地,盘腿而坐,捻起一根野草,去掸泥土,叼在嘴里,慢慢咀嚼草根,含糊不清道:“刘兄,文庙那边是怎么个说法?”

    刘叉说道:“礼圣只是让我留在这边,没个其他说法了。”

    “能与白也递剑,厉害的厉害的。”

    “败军之将不敢言勇。”

    金甲洲,曾经有那镜花水月,反复只有一幅画卷,是刘叉剑斩白也那一幕。

    被好事者以山上术法摹刻,所以每次开启画卷,等到大髯剑客现身,在递出那一剑之前,难免会有旁观者惊呼其名,刘叉!

    久而久之,原本只是名字的“刘叉”,就逐渐演变成了一个充满惊叹意味的说法,类似口头禅,两个字,一个说法,却可以涵盖许多的意思了。

    至于刘叉本人的剑术,尤其是他的那些诗词,反而远远不如这个名字,那么如雷贯耳,甚至如今在中土神洲,刘叉二字,已经有那山下妇孺皆知的趋势。

    阿良这会儿双手抱头,后仰倒去,轻声道:“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茬,在剑气长城那边,我就直接干-死你好了。”

    却不是说刘叉剑斩白也,而是归墟之畔,被醇儒陈淳安拦下。

    而醇儒陈淳安,与阿良很投缘。当然投缘一事,也可能只是阿良自己这么觉得。

    刘叉说道:“不要把换命说得那么好听。”

    与阿良捉对厮杀,差不多就是换命的下场。

    阿良翘起腿,轻轻晃荡,“我这辈子,有三个好哥们,都是难兄难弟嘛。一个是老秀才,都是满肚子才学,不得彰显扬名。”

    “一个是陈平安,一个站城头,一个趴山底下,只能遥遥对望,同病相怜啊。”

    “再就是你了。咱俩都是从十四境跌的境。”

    刘叉说道:“说完了?”

    阿良说道:“你管我?”

    刘叉不再言语,继续钓鱼。

    阿良打了个盹,这才起身,说下次得空了再来这边喝酒。

    汉子摊开双手,身体飞旋离去,还是用了那江湖上的梯云纵,双腿蹦跶不已。

    刘叉瞥了眼,很好奇这家伙在亚圣府里边,难不成也是这幅鸟样?

    中土神洲一处宗门,某个先前被齐廷济一剑砍了个半死的玉璞境,刚刚闭关养伤完毕,好不容易出关没几天,参加一场祖师堂议事。

    就有个蒙面汉子,只露出一双贼眉鼠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破开山门阵法,轰然落地在祖师堂外边的广场上,做了一个气沉丹田的姿势,然后双手贴住额头,往后捋过头发,直呼玉璞境祖师的名字数遍,然后大声询问此人何在。

    事出突然,有个年轻有为的祖师堂供奉,根本没有察觉到众人,那种貌似想说话、又狠狠憋住的古怪神色,他挺身而出,一步跨过祖师堂门槛,与那蒙面汉子怒斥道:“何方鼠辈,胆敢擅闯此地?!”

    那蒙面汉子眼珠子滴溜溜转,正在与远方一位御风悬停空中的仙子,挤眉弄眼。

    个头不高的蒙面汉子,一个握拳抬臂,轻轻向后一挥,背后祖师堂大门口那个玉璞境,脑门上好似挨了一记重锤,当场晕厥,直挺挺向后摔倒在地,腰靠门槛,身体如拱桥。

    祖师堂里边,从宗主到掌律再到供奉客卿,一个个屏气凝神,大部分都甚至没有起身,有几个不厚道的,干脆转头与邻近位置的好友闲聊起来,以表清白。

    那厮曾经来过。不是第一次了。

    之后那个玉璞境老祖师,屋漏偏逢连夜雨,下场有点可怜,惨不忍睹。

    中土神洲,玄密王朝,

    一个富家翁正在那亭内欣赏棋局。

    突然给一个汉子现身背后,一把勒住脖子,

    富家翁咳嗽不已,说不出话来,使劲拍打那条胳膊,

    老人一张极富态的圆脸,脸色青紫再转白,已经有了翻白眼的迹象,汉子这才放开手,郁泮水大口喘气,他娘的,知道是谁来了,天底下没谁做得出这种缺德勾当。

    不曾想那汉子重新勒住老人脖子,大骂道:“郁胖子,你怎么回事,见着了好兄弟,笑脸都没有一个,连招呼都不打,啊?!我就说啊,肯定是有人在家乡这边,每天偷偷扎草人,诅咒我回不了家乡,好家伙,原来是你啊?!”

    说完一个啊字,胳膊一提,老人只得跟着踮起脚尖,一副缢鬼模样,真不是老人故作可怜相,背后那个狗日的,是真下狠手啊。

    郁泮水只得被迫阴神出窍,站在那人一旁,使劲一跺脚,双手拍掌,哎呦喂一声,几个小碎步,凑过去给那汉子揉肩敲背,“原来是阿良老弟啊,几年没见,这身腱子肉结实得无法无天了,啧啧啧,不愧是领略过十四境剑修大风光的,不过境界啥的,这都算不得什么,对阿良老弟来说,主要还是这一身男人味,上次见面,就已经登峰造极,不料这都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佩服,真是佩服!垂涎,真是垂涎!”

    阿良这才松开手,一推那阴神脑袋,让其归位真身。

    坐在凉亭长椅上,双手摊开放在栏杆上,翘起二郎腿,长呼出一口气,丢了个眼色给郁泮水。

    郁泮水心领神会,悬有一块木野狐匾额的凉亭内,立即掠出一道青烟,飘荡来此,最终凝聚出一位艳美女子,她施了个万福,与那汉子嫣然笑道:“见过先生。”

    阿良一个蹦跳起身,伸手使劲抹了抹鬓角,“生分了生分了,喊阿良小哥哥。”

    郁泮水后悔今天吃喝多了。

    阿良一挥手道:“郁胖子,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

    郁泮水装傻,阿良笑道:“你就自称阿良好了!”

    在玄密王朝,有个暴得大名的山下书院山长,被很多中土神洲的读书人,将其誉为一洲文胆。

    在郁泮水去而复还,阿良就火急火燎离开,撂下一句,“郁泮水你狗胆,竟敢打文胆!”

    郁泮水哀叹一声。

    阿良离开此地后。

    找到了一位上了岁数的老仙人,还是老熟人。

    老仙人冷笑道:“说几句话,犯法啊?骂由你骂,打归你打,还嘴还手算我输。”

    遇到了个混不吝的老无赖。

    阿良怒喝一声,悲愤欲绝道:“好好好,欺负我境界低,就要与我问拳是吧?可杀不可辱,便是被你活活打死,今天也绝不受这份鸟气。”

    嗓门之大,传遍宗门诸峰上下。随后阿良一把扯住那家伙的头发,将脑袋夹在腋下,一拳一拳砸在头上。

    最后收拳,摆出一个气沉丹田,神清气爽,他娘的胜绩又添一桩。

本站推荐:白卿言萧容衍宁北王宁北万相之王上门女婿江辰不死夜帝龙帅江辰江辰唐楚楚林子铭楚菲FOG[电竞]林清浅江砚深

剑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顶点中文网只为原作者烽火戏诸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烽火戏诸侯并收藏剑来最新章节